双白色的帆布鞋在安静的走廊里与地板发出了“踏踏”的亲吻声,鞋的主人推开了门,轻轻地走进了病房
“小姑娘,小姑娘。”
袁欢欢模模糊糊的听见有人在叫唤她,她抬起头用力揉了揉眼睛。眼见的是一名年轻的护士,她弯着腰,一只手挡在了袁欢欢的肩上,一只手在胸前抱着一沓文件本。
“小姑娘,你通知你家长了吗?让他们去前台缴一下医药费哦!”护士还未等袁欢欢完全睁开眼睛就开口说道。
袁欢欢迟顿了一下,然后连忙将眼袋上的手指放下,点了点头。
护士朝袁欢欢露出了一个微笑,便转身离开了,这个微笑有些牵强和无奈。
她望了一眼,躺在病床上的青年,青年依旧像死去一般的熟睡。
起身拉开窗帘,一道如刀子般的阳光划了进来,袁欢欢后退了几步,目光落在了地上五彩斑斓的光斑上,那应该是阳光透过窗户折射进来发生的物理反应。
她转身去了楼下,她知道医院不是做慈善的,它不会救穷人。是啊,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嚷嚷,皆为利往。这个道理,她的父亲从小就告诉了她。
“你好!”袁欢欢朝前台护士说道。
“你好!小姑娘,请问有什么事吗?”护士是一个微胖的大姐。
“我想查询一下,352号病房的费用。”
“好的,请稍等。”
“谢谢!”
“目前花费了七万四千二百。”
“谢谢!”袁欢欢道完谢便溜回了二楼病房。
她不知该这么办,拿起手机输了一串电话号码又删除,最终还是拨通了电话。这个号码是年轻那名警察留给她的。
“喂,你好!你是?”
“叔叔!”袁欢欢怎么也说不出自己的名字。
“哦,是你啊,那个现在我们已经查到肇事车辆了。”
“叔叔,我想问一下,我父母银行卡里面的钱我可以用吗?”
“这个啊,可以的,你去银行开个证明就行了,记得带上你的身份证,你父母的身份证,还有你家的户口本和医院的死亡证明。”
“谢谢!”
“不客气,我这边有情况立马通知你,你还有什么事吗?”
“没有了,谢谢!”
“那先挂了。”
“嘟。”袁欢欢将手机揣怀了兜里,她猜想父亲的银行卡里应该还有钱,家里的柜子里应该还有几百。对,回家,现在就走!
“吱嘎。”就在这时门开了,一个穿白色大褂戴着老花镜秃头的医走了进来。
“你好!请问是袁欢欢么?”秃头医院笑道,他一笑就露出了爆出来的门牙,像是对着人发笑的驴嘴,样子极为滑稽。
袁欢欢望了一眼秃头医生,然后点了点头。
“我们可以聊聊吗?”秃头医院难看的笑容,依旧挂在脸上。
袁欢欢不言不发,又点了点头,她不知道秃头医生会说什么,但她有预感,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秃头医生走到了病床旁,并在一旁的椅子坐了下来,他用同情的目光望着病床上的青年叹气道:“唉!可怜啊,这么英俊的小伙子,唉………”
袁欢欢依旧站在原地一言不发。
“要是以前一辈子肯定废了,不过现在医疗技术发达了,只要有钱可以安装义肢。照样可以活得生龙活虎的,就去年还有很多残疾人成为了运动员呢!”秃头医生一脸同情和励志的表情。
袁欢欢脑海里也冒出了许多奇怪的想法,哥哥装上义肢会是什么样的呢?拥有一双机械腿?他会高兴还是难过呢?
“小姑娘你今天多大啊?”秃头医生咪着眼朝袁欢欢笑道。
袁欢欢不答话,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中,哥哥醒来会发火吗?他会怪自己签字吗?
“喂!小姑娘,那我就长话短说了。”秃头医生自言自语地说道,“叔知道你现在非常缺钱,叔这不给你想来一个法子,咱们医院实施有偿捐赠遗体………”
“小姑娘,你在听吗?”秃头医院朝袁欢欢严肃地说道。
袁欢欢嘴唇微微动了动,她想说在,却怎么都开不了口。
“说白了,就是你捐赠遗体给我们,我们给你钱。反正人死都死了,你说是吧,小姑娘,你这不刚好缺钱吗?”秃头医生继续自言自语。
“不行。”袁欢欢狂摇着小脑袋。
“五千啊,可不是小数目啊,本来男的收二千五,女的收一千五,咱们医院想到你孤身一人怪可怜的,叔三番五次向领导请求,才多给一千的。”秃头医生猛然伸去五根手指。
“滚。”袁欢欢口中憋了很久的字终于蹦了出来。
“小姑娘,你考虑考虑吧,你付不起医疗费医院会留你吗?”
“去你妈的。”袁欢欢抡起桌上的一杯水抛向了秃头医生。
秃头医院猛地一下跳起来,但水还是泼在他光滑的头颅上和光亮的工作证上,“你咋这么倔呢?”
“怎么不捐你妈呢?”袁欢欢抡起水杯砸向秃头医生。
秃头医院抱着头窜出了病房,口中还骂骂咧咧:“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袁欢欢赶走秃头医生后,在病房里待了一会儿,便起身回家。
她没有打车,而是选择了步行,阳光照遍她的全身,痒痒的,很不舒服。她穿过了马路,步行在车水马龙的街上,走过了无人烟的大桥,站在红绿灯前,不自觉地抬起头看正在建设的高楼大厦,她看见了一个小人儿有大厦上晃来晃去,他在干嘛呢?
她回到了家中,在父母的房间翻箱倒柜,在一个红色的木箱子里找到了几张银行卡、户口本身份证和六百七十元的现金。她还翻到了父亲和母亲年轻的照片和结婚证。
照片上的父亲很英俊,那时的他应该只有十八九吧,他穿着那个时代最流行的衣服马甲配毛衣,留在那个时代最流行的发型大奔头,有一种向上勃发的生命力。
照片上的母亲还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女,她的皮肤很白,眼睛也很大,鼻子很挺,扎着的大辫子垂在胸前,她穿着一身莲花碎裙,很像现在的袁欢欢。
父亲和母亲还有一张穿着军装的合照最为突出,父亲穿着军装的样子像极了一位能争善战将军,母亲则像是秘书。袁欢欢知道父亲没去参加军,母亲也没有,那军装是在摄影馆租的,算是完了父亲的军旅梦。这件事自然是母亲告诉她的,母亲还告诉袁欢欢,父亲没有去参军是因为她,那时她已经怀了袁欢欢的哥哥。
袁欢欢回到自己卧室拿出他自己的二十块私房钱,又从哥哥的枕头下面找到了那七百元。她数了一下只有六百九十元,那10元应该被哥哥用了吧。
揣上钱、身份证、户口本和银行卡准备离去时,又想起了一件事,她回到卧室,在枕头下面翻出了手机。那个进水手机应该还能卖一点钱。
她拿起手机,抱着试一下的想法开机试试。
屏幕竟然奇迹般的亮了起来,在检查屏幕是否能点动之后,她露出了欣慰的笑容。然后揣上手机离开了家。
后来,她去了银行开了证明并且取光了卡里的所有钱,一共是25,400。她的手机自然没有卖,既然已经好了,就没必要买了。
她回到医院后,只留了500块钱,然后将剩下的钱全部交了医疗费。但这远远是不够的。
回到病房时,小雪已经待在了医院里。她刚看见袁欢欢,就上去往她手里塞了200块钱。
“谢谢!”袁欢欢想摇头拒绝,可她不能,只能欣然接受。
“欢欢,你哥哥还没醒啊?”话间,小雪走回了病房旁的椅子旁。
袁欢欢也走了过去,只见床头柜上放了一些水果和两份盒饭,想必都是小雪买的。
“我想你和你哥肯定还没吃饭吧,于是我就买了,你哥还没醒,你就先吃吧。”小雪拿起一盒饭递给了袁欢欢。
“谢谢!”袁欢欢不加思索地接过了盒饭,她的确没吃饭,昨天吃的也全部吐出来了,但她却感觉不到丝毫的饥饿。
“欢欢,我们是姐妹,你不要再跟我说谢谢了。”小雪故作不乐意地说道。
“哦。”袁欢欢应一声,然后在一旁的椅子坐下。
“哦什么哦?你要回答好的。”
“好的。”
“欢欢,我和你说一件事,明天我就要去姥姥家了。”
“哦!”袁欢欢打开了的饭盒,没有一点食欲。但她知道不能不吃饭,不吃饭没力气会死掉的。她拿起勺羹将米饭大口大口的塞进嘴里。没有感情毫不在意地咀嚼,像是在完成某样粗糙的工作。鼓起的嘴巴像极了夜间呱呱叫的大青蛙。
“我只有开学才能回来,会每天打电话给你的。”
袁欢欢停止了咀嚼,她忘了一件事。放下盒饭,迅速从口袋里掏出了手机。
“小雪,谢……”袁欢欢将手中递给了女孩,口中说到的话戛然而止。她不能再说谢谢了。说谢谢就表示不重视那份友情。她又连忙从口袋中掏出了她自己的手机。
“哦,你的手机修好了啊?”小雪欣然的接过了手机,“那保持联系哦!”
小雪走后不久,一名年纪较大的农民工走进了病房,他瘦骨嶙峋驼着背,头戴着一个大草帽,脸很黑,脸上的胡渣子很多。破破烂烂的衣服上面还粘满铁锈,布鞋上的几个破洞应该钢筋戳的吧,他像是老得角弯的老山羊。
袁欢欢把柜子上的剩的一盒饭递给了大伯。
大伯一言不发,狼吞虎咽地吃过饭后,去吸烟室抽了一卷皮烟才回来开口说话:“欢欢,发都发生了,节哀顺变吧。你爸妈的遗体我拉回去下葬。”
“嗯。”袁欢欢点了点头,“大伯,麻烦你了。”
“唉!,欢欢你别说这些了,好好照顾你哥吧。”大伯望着病床上的青年叹了口气说道。
“我哥……我哥他……”袁欢欢说话的声音变得无力了起来。她没有勇气说出后面的话。
“欢欢,大伯知道,人没事就好!”
这时那个秃头医生稍稍溜了进来,他对大伯露出了阴险狡诈的笑容。
“大夫!”大伯连忙站了起来,用黎明看救世主的眼神看着医生。
“大伯,别理他,他是不是什么好鸟。”袁欢欢一下子挡在了大伯的身前。
“欢欢,你这是干嘛?”大伯惊讶地问道。
“对啊,小姑娘,你这是干嘛。”秃头医生露出了虚伪的笑容。
“滚,这里不欢迎你。”袁欢欢朝医生吼道。
“欢欢,别这样跟大夫说话。”大伯扯了扯袁欢欢的衣袖。
秃头医院依旧是那让人恶心的笑容,“老大叔,孩子呢,不懂事没关系的。我进来呢,是想和你商量点事。”
“你闭嘴,谁想听你说啊?”袁欢欢死死地瞪着秃头医生。
“欢欢,先听他把话说完吧。”大伯严俊地说,“大夫,有什么事你说吧!”
“是这样的,咱们医院实行有偿捐赠遗体………”秃头医院的话才说到一半,就被大伯硬生生的给打断了,“行了,大夫你别说了。”
“老大叔,人死都死了,捐给我们可以做贡献啊,还能得到钱,多好啊,要不两捧黄土一盖什么也没有了。捐了,你们照样可以举行丧事啊,照样可以赚钱,两边赚钱多好啊!”秃头医生的语速飞快。
大伯持起烟斗毫不犹豫地砸向了秃头医生,还好被袁欢欢给拉住了,要不秃头医生的秃头上面肯定多一个洞。
秃头医生一下子窜了出去,见没有追上来,又返回趴在门前朝病房里说道:“老大叔,孩子不懂事,你也不懂事啊?权衡利弊你自己衡量。”
“滚,给老子滚。”怒气未消的大伯抡起烟斗就想朝秃头医生砸去。
秃头医生吓得屁股尿流的地逃去了,口中自然少不了骂骂咧咧:“他娘的,真是一家子疯子!”
大伯气得双眼发红,他坐在椅子上不停的喘着粗气。
“大伯,别生气了,咱们不跟这种人一般见识。”
“欢欢,咱们是乡下人,没权没势的尽受人欺负,唉,你哥现在又这样了,你家往后只能靠你了。”
“大伯,我知道。”
“你爸妈生于土地,就应该回归于土地。泥巴和农民才是最亲近的。”
大伯下年拉走了袁欢欢父母的遗身,走的时间塞给了她一千块钱。
她需要钱,但不知道从哪里来钱,想着想着,想起了去工作,还想起了那条微博。
她打开微博,那条微博还安安静静地躺在那儿,你是专门等待她似的。那条微博之所以没被删掉,是因为她的手机掉进水里之后她取出了电话卡,再次开机时自然没有网。
她阅读了好几遍,这条微博的字数不多,除了一段话以后剩下的是联系方式,“请杀掉我,酬金100万,下面配的图是一行李箱的现金。
她在柜子上找到了笔,并将电话号码抄了下来,然后一一输入电话。
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拨通了电话。
“喂!你好!”袁欢欢似乎能感觉到自己的心快跳出来了。
“………”电话那头沉默着,但她听见了呼吸声,她知道电话里头有人在听。
“你好!是这样的,我在微博看见你发布的悬赏令,我想我可以帮你。”袁欢欢鼓起勇气把想表达的话一口气说完了。此时她松了一口气,心跳不再那么剧烈,只是手心里渗出了一层冷汗。
“云城市,花语西餐厅七号桌,明天见!”电话那头传来冷冰冰的女生声音。
“嘟。”还未等袁欢欢开口说话,电话挂断了。
袁欢欢略有一些失望地放下了电话,对方很明显不重视她们的对话,她甚至怀疑这是个开玩笑的段子。但也感觉到意外,对方既然离自己那么离,她也在云城市,但她所说的餐厅自己从未听过。
无奈她只能导航看一看,果然有那个餐厅,这至少证明还有点可能性,她看了看导航下面的图片,餐厅里面装修豪华,模仿的是欧式风格,怪不得她不知道,那一看都是高等消费场所。
“试一试吧。”她对自己说,对警察抓到肇事者抱的希望并不大,出车祸这种事在云城市时有发生,只有极少数抓到肇事者的,就比如去年一辆大货车撞了一辆校车,司机和5个孩子当场死亡。还有两个月前,两辆私家车相撞堵塞了交通道路,一辆救护车里面的急救病人就因此丧命,然而肇事者没有负任何责任。
望着窗外即将降临的夜幕,回头看了看仍旧在熟睡中的哥哥,她觉得该吃饭了,虽然没有感觉到任何饥饿,但不吃饭会没力气会死掉的。
她去楼下的小卖部,买了两个面包一瓶矿泉水。她很渴,虽然医院也有矿泉水不管,但她感觉里面有消毒水味,那个味道使她头晕恶心。
才啃了半个面包,她就没有了一点食欲,只好把剩下的一个半面包塞进了口袋里,狂灌几口矿泉水后,就返回了医院病房。
她害怕医院,不敢在医院吃东西,不敢在医院东走西窜,小时她的脖子上长了一个肿瘤,后来越来越大,父母先是四处求医,自然求的是都是中医。家里面的中药总是不断变化着,母亲熬中药的手法越来越好,她也能将中药当白开水喝,可就是不见好。后来经人介绍,父母终究还是选择西医,就这样那亮发光的手术刀和消毒水的味道永远停留在她的脑海里。
她回到病房之后,将窗帘合上,趴在了床边。有很多话想对昏迷的哥哥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希望哥哥快点醒来,也算醒来吵嘴骂她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