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这种东西,就像橡皮筋一样,是可以伸缩的。当你开心快乐的时候,它就会缩得很短;当你无聊郁闷的时候,它就会无限拉长。你越无聊,它就拉得越长。杨信觉得自己这无聊的一天,就好像没有尽头一样,一直延伸、延伸,好像延伸到了世界的尽头,延伸到了世界末日。他靠在路边,点了一支烟。确实,他以前不怎么抽烟的,但是最近,却发现烟真是个好东西,看着灰色的烟雾慢慢聚集,继而变化成各种奇怪的形状,最后飘散。这是个打发时间的好办法。最近,自杀的人好像少了呢。他喃喃自语,望着车外人来人往,每个人都把表情固定在了一种,仿若戴了一张永恒不变的面具。或者,并不是自杀的人少了,而是他们都选择了低调的方式,悄悄地死,甚至,连尸体都不留下。他抬头看了看两侧高楼大厦,渴望上面会突然站出一个人,犹豫着,踌躇着,准备坠落。老天终于眷顾了他一次,右侧的大楼上,果然站着一个黑色的身影。他突然觉得兴奋起来,身体上的每个细胞都跳跃着。他奔过去,冲入大厦,直奔顶楼!“想开点!不要跳,不要死!”杨信冲上去,拉住男人的胳膊。这个男人穿着破旧的外套,脏兮兮的,袖口已经磨出了毛边。
估计是以跳楼的方式来讨薪的民工吧。“你神经病啊!”貌似民工的男人推开他,“我只是维修天台护栏的工人!”“哦……”杨信失望地松开手,“哦……你不是自杀啊……”“你才自杀呢!”工人不再理他,继续拿出面具,“刺刺啦啦”地焊着护栏。电焊的光很刺眼,以至于他重新坐回路边的时候,眼前还黑一块,红一块的,如补丁一般。他闭上眼睛,那些补丁依然挑衅似的晃来晃去。“他说我有病!”他恨恨地按了声喇叭,“我他妈的就是有病!”他睁开眼睛,又点了一支烟,抽了两口,然后趴在方向盘上大哭起来。可是,他竟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就是想哭,于是哭了。正哭到痛处,突然一片阴影从天而降,然后一个男人跌落在车前,正是那个维修护栏的工人。这不是意外,这是自杀!他止住了泪,前前后后忙碌着,勘查现场,拍照,叫救护车,记录笔录。这绝对就是自杀。杨信很开心,真的。有人自杀,就证明他至少可以又回到自杀专案组的组长,至少还有存在的意义。不错,绝对有存在的意义。
杨信露出满意的微笑,突然,从街道旁边的垃圾筒跳出一个满脸胡子的流浪汉,大叫着:“这个人不是我杀的!我知道,你们又要栽赃给我!”流浪汉说完,掉头就跑。杨信紧追不舍。流浪汉如箭鱼一般穿梭在城市的大街小巷,似乎熟悉这个城市里每一个不起眼的角落。若不是居民楼阳台上突然掉落的花盆正好砸在他的肩膀上,杨信绝对不可能追上他。杨信大汗淋漓地把手铐套在他的手腕上,气喘吁吁地说:“不是你杀的,你跑什么?”“这一切都是阴谋,有人要陷害我!”流浪汉揉着肩膀,抬起头,“这个花盆,也一定是提前预谋好的!”杨信有点哭笑不得地盯着他的脸,张大了嘴巴:“鱼伟!又是你!你怎么还在逃亡啊?”“是……是你啊……那个警察……你放开我!我认识丁厌哦!丁厌!丁厌你知道吧!”“不要再跟我提这个名字!”杨信恶狠狠地给了他一拳,“永远不要再提!”鱼伟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又惶恐不安地看了看四周,如受惊的困兽一般:“你……你是不是也被他们收买了?”杨信无奈地望着他,看着他不安又无助的眼神,突然觉得很悲哀,替他悲哀,也替自己悲哀。他此刻很想找个人说说话,痛痛快快地,敞开心扉地。或许,在这个世界上,除了这个精神病,没有人会听他唠唠叨叨了。
他带他上了车。“根本没有人追杀你,也没有人预谋要陷害你,你真的不知道?”“我知道。在女儿的葬礼上,我就知道了。”鱼伟淡淡地说,眼睛里依旧充满了不安。“那你为什么还要不断地逃亡?安定下来踏实地生活不好吗?”“不好。”鱼伟坚定地说,“逃亡,就是我活着的意义。我没有资格安定下来,绝对没有。我没有资格在间接害死了女儿,又让父亲背负上杀人的罪名之后,还坦然地活着。只有逃亡,才能减轻我内心深处的愧疚。一切因为我的精神变态而起,那么,我就应该坚持下去,否则,父亲和女儿,不是就白死了么?”这是个谬论,但你无法反驳。鱼伟说完,脸上马上恢复了一个精神病应该有的表情:“阴谋!你让我说出这一切,也一定是阴谋的一部分!你这个恶魔!这个骗子!”杨信死死拉住他:“我只是想让你听我说一些话,听完了,我就放你走。”“那你说!不过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相信你的!”“我……我要被开除了,虽然没有人那么说,但是我有预感。局里所有的领导和同事,都讨厌我,都在处心积虑找机会把我扫地出门……这不是我的妄想,是真的。我能感觉到。
因为在整个警局,我是最没用的人,最不被需要的人!”“这么说,也有人要害你?”鱼伟瞪大了眼睛,原来这个世界上竟然还有和自己一样遭遇的人。“不是有人要害我,而是已经在害了,他们早就开始行动了。”“那你打算怎么办?和我一起逃跑吧!”“逃跑?不行!”杨信摇摇头,“如果我走了,就正中他们下怀了,他们就是希望我走。所以,我一定要想办法继续留下来。
”杨信看了看鱼伟,仿若他是这世界上唯一的知己,唯一肯理解他的人,“为了继续留下来,必须证明我存在的价值;要想证明我存在的价值,就必须让他们知道我是有用的人,我是被需要的人!”“所以呢?”“所以,必须不断有人自杀,才能证明我的存在。”“可是,别人是否自杀,你又怎么能左右呢?”是啊,所以我是不是真的没有了存在的价值了?杨信双目无神,声音空洞。每个活着的人,都得想办法证明自己存在的价值,不是吗?总得,为了点什么而活着吧?他现在不仅理解了那些自杀者,更理解了丁厌。如果对人世还有一点留恋,那总得找个理由吧。杨信摸出手机,找出丁厌的号码,拨过去,整整响了有一分钟久,终于被对方按掉了,致号码她还认识,或者也保留在手机里。杨信一路疯跑过去,耳边有千万个声音在喊丁厌,你一定要原谅我,我错了,我现在明白了。当丁厌拉开门的同时,杨信“扑嗵”一声已跪在门口,满面泪流。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