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子能理解韩虮虱的疑惑,因为这不仅是韩虮虱一个人的困惑,更是天下众多学子的困惑。尤其是这一个空前绝后的大家,如何会屈就这一个小小的兰陵县令!面对韩虮虱的疑问,荀子娓娓道来!
“此事说来话长了,荀况已非二十年前韩兄在秦国见到的荀况了!秦国民富国强,彼时荀况踌躇满志,想在秦国有一番作为!可当时的荀况年轻愚昧,目光短浅,只听六国还有秦国部分贵族的闲言碎语,就认为秦法太过严苛,以为百姓苦不堪言,逐想在秦国宣扬儒家的仁治,于是向秦王嬴稷进言宽法施仁等言论。没想到秦王给了我两句话,我至今铭记在心,‘不知民之所需,何敢谈治国兴邦’!于是我灰溜溜地走了。后来我到秦国民间寻访,发现秦国的百姓并没有苦不堪言,反倒是家家仓禀殷实,个个斗志昂扬,乡间一片欢声笑语,田间一片欣欣向荣!我带着疑惑和反思离开了秦国,于是巡游六国,可是六国之中很难能见到如此繁荣的景象。六国因循守旧,权贵当道,百姓只能受权贵的剥削和压迫忍气吞声,那才叫真正的苦不堪言!于是我开始慢慢地接受商鞅变法,慢慢地接受秦法秦政。我开始懂得唯有变法才是富民强国的根本途径,才是解救天下百姓于疾苦的唯一出路!于是我又开始在六国宣扬变法强国。谁知变法根本不像我想象的简单,变法必定触动贵族的利益,必定会受贵族千方百计的阻挠。如果君主不能强势护法,变法必定夭折,所以我又不能见容于六国!如此我荀况倒成了天下一个笑话,天下儒生都骂我,说我师从儒家,却推行法家,离经叛道,欺师灭祖!我虽然在稷下学宫论战上辩得众儒哑口无言,可是他们私下心里始终不服,无奈我只能离开稷下学宫。时光荏苒,我已老矣,然则终是一事无成!何以如此?我终于明白了,真正的法家之士都在变法的路上牺牲了。他们的学说、他们的理论鲜有人继承和发扬,或者说没有人敢于继承和发扬,所以传承法家的学馆如凤毛麟角少之又少。而儒家的学馆却多如牛毛,而学习儒家也无所顾忌还可以装点门面,所以天下就形成了儒众法寡的局面,如此法家思想将更难推广!所以我要从根本着手,首先给法家之士一套理论依据,让他们有理论的武器可使用,其次我要开馆教学让更多的人了解法家的思想,让更多的人了解法家不是鱼肉百姓、残暴不仁的根源,相反法家却是解除这些问题的根本!唯有彻底变法才能给天下百姓一个富足安定的生活环境!所以我只想在有生之年能认真地著书立说、开馆教学,将富国强民之治国理念发扬光大。此时的春申君正在楚国推行变法,也颇有成效,他特意邀请我到楚国,许我以高官厚禄,意欲让我帮助其推行变法,我也甚是高兴。并不是春申君给我高官厚禄,而是终于有个如此位高权重之人如此看重变法强国,此乃天下百姓之福,此乃天下法家之士之福!当我告诉春申君,高官厚禄我不要,我只要一间学馆供我治学立说,讲经授课!春申君顿时拍案答应,并且认同我,认为办馆教学乃高瞻远瞩之举,这样变法之势将大行天下,六国赶超秦国将指日可待,一番话说得我也是激情澎湃如遇知音!春申君问我愿往楚国何地办馆?我心想兰陵乃鲁地,学风比较旺盛,我就说鲁地兰陵即可。他让我在陈城他的府邸中居住一年,说一年之后会有一个崭新的学府给我送上,我说三间茅舍即可何须一年?春申君说鲁地刚纳入楚国,有各方面事情需要处理。我就没有多问,于是答应暂住陈城。半年之后我急不可耐,跟春申君说要到兰陵看一看,感受一下鲁国的风土人情,也为办学做一些准备。春申君答应了。谁知我一到苍山却发现学馆正在施工,而且前殿已经完工,正是列位刚刚看见的那个宫殿,奢华至极!我当时就勒令所有民夫停工回家!春申君得知情况赶到兰陵劝说于我,我当时就对春申君说,如执意要修宫殿,荀况只能请辞而去。春申君只好作罢,劝我千万以治学为重,留下来。我一想也是,天下还能有哪个国家会支持我办馆教授法家之学说,秦国是没颜面去了,其他五国必不容我,所以我为了能安心地办馆教学,著书立说,就只能留下来了。但是春申君让我必须要做兰陵的县令,用起人来方便,县里一切事宜由县丞去做,我只管办馆教学。我一想虚名而已,就没好再推辞。如此我就在这苍山住了下来,但我荀况绝不会起用如此奢华的宫殿!我要求我的学生包括我在内,一切事务自力更生,这些房屋便是我们自己建的,怎么样,还不错吧!”荀子一口气算是将他本人的履历都说了一遍。
“哈哈哈,果然如我所料,荀兄岂是贪图富贵,享受奢华之徒,虮虱刚刚所言玩笑而已,荀兄莫往心里去啊!”韩虮虱解释道。
“荀子大师虽说实有无奈,可也确实中了春申君之计!”韩非突然插上一句,众人皆一同看向韩非,韩非没有理会众人的目光,继续说道:“春申君给荀子大师建造奢华宫殿,其实就是为了告诉天下士子,他是一个不惜钱财愿意给投靠他的人以功名富贵,以此招揽天下人才,其目的不在变法。其目前在楚国所实行的变法并不是真正的变法,只是将变法当作壮大自己实力的工具,从他不断地向楚王索要封地就可看出这一点。真正变法的根本目的是富民强国,其手段便是削弱贵族的势力,还财富权力于国,用之于民!而春申君的做法与变法的根本目的却背道而驰。他只不过与当年秦国的穰侯魏冉一样,利用变法壮大自己。只不过穰侯遇到的是秦王嬴稷这样的护法君王,只能身败名裂!而当今之楚王恐怕目前已无左右春申君的能力了。君权旁落此乃变法之大忌!”
荀子怔愣了一下,赶紧站起来,“这位小兄弟是?”荀子看着韩虮虱。
“哈哈哈......忘了介绍了,此乃犬子韩非,我觉得他颇具慧根,想送来让荀兄调教一下,韩非快过来向荀子老师行礼。”韩虮虱催促着韩非。
韩非也赶紧站起来,拱手深深的向荀子鞠了一个躬,然后又跪下向荀子叩首,“老师在上请受韩非一拜。”
“快快请起,小兄弟有如此见识,老夫恐怕没有可以教你的了!”荀子弯腰拉起韩非。
“老师知识渊博,韩非岂能匹及,韩非早想向老师学习那套人性本恶的理论,此乃法家之宝!”韩非谦虚地看着荀子。
“好......好......韩兄你有此子,此生无憾也。”荀子打趣地看着韩虮虱。
“哈哈哈,荀兄,你有此徒,此生也无憾了。”说完两位老人都哈哈哈大笑。
“丘伯啊,辛苦你帮为师准备一些小菜,还有把我那坛兰陵酒也拿来,我要给韩兄接风洗尘。”荀子转身对身后的丘伯吩咐着。
“是,师父!”丘伯领命向外走去。
“韩兄,说完我了,该说说你了,听说你这些年屡遇磨难,颇为不顺!”荀子回过身来带着疑惑看着韩虮虱。
“哈哈哈,已是过去的事了,不提也罢,我已经放下了。”韩虮虱故作轻松的样子。
“韩兄真乃豁达之人,一心谋国,从不考虑自身的荣辱和牺牲,荀况敬服。我听说韩兄当年为此,妻儿都惨遭毒手,今日见令郎飒爽英姿,可见当年之传言虚假过甚!如此我也替韩兄高兴了。”荀子看着韩虮虱。
“当年之传言绝非虚假,我妻儿确实惨遭毒手,韩非只是......”韩虮虱刚要解释,被韩非打断了!
“弟子当年确实惨遭毒手,我母亲当场毙命!弟子当年年幼被吓晕了!凶手以为我死了,就没有继续。如此弟子却逃过了一劫。”韩非赶紧接过韩虮虱的话,表情痛苦欲绝,泪水在眼眶中打转,目光盯着韩虮虱。韩虮虱看看韩非的情形,就没有继续,他知道韩非定有其自己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