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韩灵讲到这儿有点累了,深深地喘了一口气,微微闭上了眼睛。
小灿凝视了婆婆一会儿,一时还么有从故事中回到现实,觉得她根本不是在听婆婆讲故事,而是在接受着一次生活的洗礼。
在这次难得的洗礼之中,她又觉得是自己对婚姻对爱情理解的又一次矫正。
小灿站起来,给韩灵冲了一杯淡淡的蜂蜜水,端到床前,小声地说:“妈,哈点水……”
韩灵么吱声,依然微微闭着眼睛,像是在平息着刚才的情绪。
小灿又坐在了婆婆的床前,就这样近距离地凝视着婆婆。她还是第一次发现,婆婆的眉宇间,有着太多和尚来的相似之处。
韩灵的眼睛在轻轻地抖动着,像要把眼角鱼尾纹里储藏的记忆抖动出来。马家的那些鲜为人知的故事,对小灿来说即新鲜又刺激。
韩灵抖动的双眼停止了,随后眼泪便流了出来。
小灿赶紧拿毛巾替韩灵擦拭着。
韩灵睁开眼睛,翘了翘嘴角说:“我还真的挺想尚来奶奶的,先前我心里有么憋屈的事,都乐意跟她唠叨唠叨……”
“妈,俺奶奶虽说么有了,往后你有么憋屈的事,就跟我唠叨唠叨,我乐意听,也乐意替你分担……”小灿说。
“好孩子,有你这句话,真假不说,我听了心里也舒坦。”韩灵笑了笑说。
“我说的是真话。你和俺爸也不拿我当外人,对我又好,我心里有数。”小灿又说:“妈,先哈点水。刚才让你说了那么多话,医生还说让你多休息呢……”
“不碍事,搁在肚子里几十年的事情倒出来,我反到感觉心里敞亮多了,真的。”韩灵说。
“妈,你真的很讲义气哈,是不是奶奶活着的时候你一直守口如瓶,跟谁都么透露呀?”小灿问。
“对,在我么得那场大病前,谁也么说。要是尚来奶奶还活着的话,我依然承诺不会对任何人说的,你是听我讲述的马家第一人。”韩灵说。
“我很荣幸。”小灿笑了笑说:“说实话妈,我做不到,最起码我做不到不跟尚来说……”
“那就不叫承诺了,如果有么秘密的事你跟尚来说,你就敢保证尚来不跟我说?”韩灵问。
“妈――我是打个比方。”
韩灵笑了笑说:“我知道……”
“哎妈,奶奶去世以后,你也么和俺爸说奶奶的事?”小灿问。
“我这不刚刚才恢复了记忆吗,唉,说不说的都无所谓了,马家人知道了有么意义,还不是凭添了许多烦恼,不说了。”韩灵说。
“照你这一说,我琢磨过来了。我和奶奶住了这几年,发现奶奶其实一直和潘永贵有来往,只不过我么往这方面想罢了。”小灿说。
“你也看出了点端倪?”韩灵问。
“是,我经常看到奶奶在窗前往一楼的潘永贵家看。特别是小琴姑回里院看潘大爷家的时候,俺奶奶连饭都不吃了,看着小琴姑门里门外地忙着。”小灿说。
“自从我知道了小琴是尚来奶奶的亲生闺女后,虽然我已经搬出来了,但心里一直放不下这件事。我知道尚来奶奶的日子一直倍受煎熬,都是做母亲的人,彼此间的感受都能体会的出来。”韩灵说。
“你为么一直放心不下?”小灿问。
韩灵又娓娓地叙述起来:
……有一天,尚来奶奶又来看尚来,几天不见尚来,她就么着么落地想的慌。
我趁尚来爸上班去了,就又和尚来奶奶说起她和潘永贵的事情来了。
因为我已经知道了尚来奶奶和潘永贵的事了,所以我再提起这事,尚来奶奶到显得不怎么难为情了。
“妈,我觉得你么有必要这么循规蹈矩,自己折磨自己,还是考虑和潘叔结婚吧。”我说。
尚来奶奶苦笑了两声说:“结婚?说实话,打我和潘永贵交往的那天起,我就么想着和他结婚!”
我觉得挺奇怪的,咋地也弄不明白,尚来奶奶都有小琴了,咋就压根么想和潘永贵结婚呢?
“为么?又不是不能光明正大地结婚,俺爸早就么有了,谁也么有权力阻止你和潘永贵结婚!”我说。
那时候尚来奶奶才五十多岁,比我现在的年龄还小不少呢,还不属于真正意义上的老人,么有必要把自己禁锢的如此难受,如此地折磨自己。
尚来奶奶笑了笑说:“你的意思是让我跟潘永贵结婚?,名正言顺地和小琴相认?”
“有么不可以的吗?”我问。
尚来奶奶摇了摇头说:“我也说不清楚为么不想跟潘永贵结婚……”
“这就奇怪了哈,你现在是一个人,潘叔也是个单身,关键是你们都有了小琴,从哪方面来说都应该结婚哪。”我说。
“……可能是我不喜欢潘永贵的缘故,他始终走不进我心里……”尚来奶奶说。
这一听明白了,说:“那这就么话可说了,说白了,你是看不上潘叔呗。”
尚来奶奶么吱声,好像是认可了我说的话。
“那只能说你是在报恩,十几年潘叔对马家付出的很多,你过意不去是不是?”我问。
“有这方面的原因……”尚来奶奶说。
“那你的意思是说还有别的原因?”我问。
“肯定有。”尚来奶奶说:“他欺骗我,我一直以为他是单身,可么想到这小子在农村有老婆孩子……”
“么,他有老婆孩子?这……”我理解了尚来奶奶为么不和潘永贵结婚的真正原因了。
“当我知道这件事后,我一下懵了,像被人冷不丁闷了一棍似的,不知如何是好……那个时候我已经怀上小琴了,痛苦沮丧无奈么都有。我当时恨不能吃了他……我都不知道那段日子是怎么熬过来的。因为我和潘永贵不明不白的关系,使得我不敢对潘永贵过多的谴责……我不知道该咋面对尚来的爷爷,该咋面对孩子们,该咋面对潘永贵的老婆?”尚来奶奶说。
“你见过潘永贵的老婆?”我问。
“见过,而且还面对面的唠过嗑,”尚来奶奶深深地叹口气说,“潘永贵的老婆叫苗秀英,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村妇女,还有个儿子叫潘锁柱,比尚来爸小几岁,一个老实巴交的小孩。
“苗秀英跟我说,潘永贵一直嫌弃她是个跛脚的农村妇女,从来不让她到城里来住几天,生怕给他丢人。
“可苗秀英又是个精明的女人,她一定从潘永贵的只字片语中,知道了潘永贵不光是因为她是个跛脚的女人而嫌弃她,她猜测潘永贵在城里一定还有不可告人的隐情。
“有一天,苗秀英就直接问潘永贵是不是城里有人了?潘永贵居然承认了,缺心眼子的潘永贵还把我的名字跟苗秀英说了。”
“潘叔咋能这样呐?他是不是在显摆?”我说。
“要不说从那以后我对潘永贵特别厌恶呐。”尚来奶奶又说:“苗秀英是个让人敬佩的女人。她到我家找到我,么哭么闹也么骂潘永贵不是玩意不说,还一个劲地说自己是个农村妇女,么文化,配不上在城里当国家干部的潘永贵。
“过后,潘永贵对我解释过,说他和苗秀英其实并不是法律意义上的夫妻。他俩压根就么领结婚证。那时候这样的事情在农村比比皆是,不足为奇。
“那年苗秀英和潘锁柱离开里院回农村后,苗秀英就再也么有出现在里院,我和潘永贵的关系也蒙上了不愉快的阴影。”
“你和潘叔的关系尚来爷爷知道吗?”我问。
“知道,尚来爷爷之所以出狱不乐意回来,就是因为这事。”
“你伤害了尚来爷爷……你不应该用以其人之道怀志其人之身的做法报复他,哪个男爷们能受的了,这事你办错了。”我说。
“也许吧,但是事情已经发生了,想挽回已经来不及了。”尚来奶奶说。
“妈,既然你不想和潘叔好下去了,那你为么还要肚子里的小琴?就么想到事情的严重性?”我问。
“想过,确实想过,甚至我都偷摸地要去医院流产。可潘永贵知道后,跪在我跟前痛哭流涕地求我,让我看在老天爷的份上把孩子留下,他说他已经输不起了,因为苗秀英和儿子已经跟他断绝了关系了。”尚来奶奶说。
“就因为这个你心软了?”我问。
尚来奶奶说:“也不完全是,也是因为我对小琴的一种难以名状的不舍,本来我想流产的想法就不是太坚决,再加上潘永贵求我,说他有能力抚养小琴,我心一软,最后还是决定把小琴生了下来。”
我半天么说话,我的内心深处从一开始对尚来奶奶的鄙视,渐渐地体会到了一个母亲孕育生命过程中的那种复杂的情感,这种情感是所有母亲都能够体会到的。
我问:“妈,小琴出生的时候,尚来爷爷是不是已经去世了?”
尚来奶奶点点头说:“是,如果尚来爷爷还在的话,你说我能把小琴生下来吗?”
“肯定不能,这还用说。”我说。
“这也是我决定生小琴的主要前提。”尚来奶奶说:“但是无论咋讲,这是毕竟是一个丢人现眼的事情。”
我无可奈何地叹口气。
“我承认潘永贵十几年对咱们马家的付出,我可以从多种渠道来偿还他对马家人的付出,么有必要用我一生的疼痛来偿还他,可是鬼使神差,我竟这样做了。”尚来奶奶说。
我终于弄明白了尚来奶奶为么不和潘永贵结婚了。她不爱他,她只是在偿还一起债务,尽管偿还的有些沉重。
“想想最可怜的还是小琴,不知道她这十几年是怎么熬过来的。小琴是不是一直认为她是潘永贵的养女?”我问。
“对,小琴小时候问过潘永贵她的生父母在哪儿?潘永贵回答不上来,就给小琴讲童话故事……小琴长大后,就再也不问了。”尚来奶奶的说。
“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有妈不能认有爹不能叫,处处以养女的身份生活着,你就忍心小琴这样?”我说。
“也只能暂时这样了,虽然心里难受,但好歹我能天天看见小琴。”尚来奶奶说。
我无言以对,也么有更好的办法说服尚来奶奶。
我严格保守着这个秘密,么有对任何人讲。
后来马家的兄弟姐妹们都陆续结婚搬出去了。小琴也就和马家么有多少来往了,偶尔在里院见着马家的人,也只是笑笑点点头,么有多少话可说。
小琴和李小光结婚的那天,尚来奶奶躲出去了,在我那儿待了一天,傍晚才回去。
马家的兄弟姐妹一个人也么去参加小琴和李小光的婚礼,我问尚来奶奶为么?
尚来奶奶说:“潘永贵么邀请马家人,因为你弟弟妹妹结婚的时候,我也么邀请潘永贵和小琴。”
“来而无往非礼也,潘叔这么做也对。”我说。
……
韩灵讲到这儿,医生和护士推门进了病房。护士给韩灵测了测体温,医生拿着病历看了看说:“你恢复的不错,明天就可以出院了,起码在家好好休息个把月,不能剧烈活动,不能干重活,适当地散散步就可以了。”
“谢谢你医生。”韩灵说。
医生和护士走后,小灿意犹未尽地说:“妈,现在我才明白了俺奶奶为么把嫁妆盒子给潘爷爷保存了……”
“为么?”韩灵问。
“俺奶奶是在弥补对小琴的歉疚,很有可能俺奶奶已经跟潘爷爷交代过了,这个嫁妆盒子不完全属于马家人,也有一部分属于小琴姑,不然的话俺奶奶不会这样做的。”小灿说。
“听尚来爸说,尚来奶奶在嫁妆盒子里面放了一份遗嘱,这份遗嘱究竟写的么谁也不知道,只有潘永贵知道。可是潘永贵竟然把遗嘱烧了……他为么烧了,他是怕叫小琴看到,为么怕小琴看到,我们就不得而知了。”韩灵说。
“只能说这份遗嘱触动了潘爷爷的某根神经,他不乐意按照俺奶奶说的去做。他是个挺要强的人,事与愿违不乐意接受俺奶奶对小琴姑的馈赠。”小灿说。
“你说的有道理。如今尚来奶奶和潘永贵都已经作古了,就不去讨论他们的恩恩怨怨了,有些弄不清楚的事也就随它去吧……”韩灵说。
“妈,我还是觉得老叔老婶给的这三十万不能放在我这儿,还是让俺爸拿着吧,我心里不踏实。”小灿说。
“跟你说了这事我说了算,全当是留给继承当教育资金吧。”韩灵说。
韩灵的话音刚落,于国庆和潘小琴敲门进来了。
“小姑,小姑父,你们来了。”小灿赶忙站起来。
小琴拍了拍小灿的肩膀说:“辛苦你了。”
于国庆把买的东西放到柜子上说:“大嫂,这么大的事情咋也不告诉俺们一声,要不是金草儿跟小琴说,俺们还不知道呢。”
“就是,”小琴坐在了韩灵的床边说,“大嫂,感觉怎么样?”
“挺好的。”韩灵说:“国庆你节哀顺变吧,老父亲走的时候么遭罪,比么都强。”
“跟俺妈比他活的太值了,我也对得起他了,么事。”于国庆说。
“那就好,下一步你俩也该好好筹划一下自己的事情了,该咋办就咋办……明天我也要办出院手续,你们就放心吧。”韩灵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