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其实，马晓莉并么有把马家拆迁补偿款的纠纷放在心上。
么事都喜欢顺其自然的马晓莉，虽然么放在心上，可有一个人却放了在心上，这个人就是马晓莉的老公郭一半。
郭一半是个细心的人，他从这些日子马晓莉和马家人的交往中，大体知道了马家纠纷的原因，是因为嫌弃马鼎给他们每家十五万太少，从而引起了拒领的尴尬局面。
郭一半说马晓莉傻，又嘿嘿地说：“十五万不也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嘛，你们拒领吓唬谁呀？是能吓唬住老大还是能吓唬住尚来？”
“俺们谁也不吓唬……哎，俺们马家的事你最好是少掺和哈。”马晓莉说。
“我说掺和了吗？我只是给你提个醒，让你明白一个道理，么叫知足常乐，么叫君子爱财取之有道。”郭一半说。
“你还是哪凉快去哪儿去吧哈，我就发现，么事只要你掺和了，准好不了……不知足就不乐了？我不一直在乐嘛，哪像你，知足不乐，不知足还是不乐，么足你才能乐？”马晓莉说。
“么足我也不乐。”郭一半说。
“你忧国忧民哈，你以为你是谁？好像地球少了你就倒过来转似的，哼。”马晓莉说。
“么文化，懒得跟你讲话。”郭一半撇撇嘴说。
马晓莉笑了笑，渍渍两声说：“你太高看自己了，比旁人多认识一箩筐字，就成了文化人了？”
郭一半是热电厂宣传科的副科长。也是在马家圈子里自称级别最高的人。
本来郭一半说话不太清楚，嗓子眼里总给人感觉是堵了一口痰，吐不出来咽不下去的，所以说出来的话，不清楚再加上了痰音，迫使让人得伸着脖子仔细听。
自打他当上副科长那天起，有事么事都想在马家人面前刷存在感。忽然说话也学会了抑扬顿挫挺胸仰头的。可他么有想到，马家人谁也么把郭副科长当回事，不买他的账，连一句半句奉承他的话都听懒得说。
十年前，郭一半还是热电厂的一个司炉工。虽说本职工作马马虎虎地不上心，得过且过地不乐意学业务。可他有一个特长，就是喜欢摆弄一些文字方面的东西，硬笔软笔字写得都挺好，还会写散文小说评论发言稿么的。他的一篇反应热电厂倒班工人的主人翁短篇小说，还在省里的么比赛中荣获了一等奖；一篇歌颂劳模的长篇通讯，在市总工会的么比赛中，也斩获了一个二等奖。
热电厂宣传科自办了一份报纸，是给厂里职工家属阅读浏览的。报纸上除了宣传报道厂里的任务形势好人好事和安全生产外，还发表一些短篇小说或散文么的。。
久而久之职工家属们发现，第四版发表的小说散文笑话幽默段子么的，都出自同一个作者之手，叫郭一半。
不认识郭一半的职工们，都以为郭一半是笔名，就打听郭一半的真名叫么。
“郭一半就是作者的真名，真名就叫郭一半。”知道的向不知道郭一半是谁的解释。
有一次厂里召开“敬岗爱岗积极分子”表彰大会，郭一半在台子上弄了个配乐诗朗诵，那浑厚的、还有点磁性的、抑扬顿挫的、声情并茂的嗓音一下子吸引了参会的全体职工，全然么有了半点的痰音。
“人才呀，跟播音员有的一比。”党高官居然伸出了大拇指，朝正在台子上朗诵的郭一半晃了晃。
于是，郭一半在厂里便有了点小名气了。
有点小名气，再有点小机会，党高官又朝他伸出了大拇指，很快，郭一半的命运便发生了逆转。
他被厂部借调到了宣传科主管厂报的编辑和校对，经常到下边的车间约稿么的，工作干的那是风生水起。
借调实际上就是变相的调动，试用三个月。
有一次厂里召开基层代表座谈会，讨论绩效挂钩打破大锅饭的事情。郭一半作为采编人员旁听，时不时地还站起来给几位厂领导送茶倒水，恰到好处地表现，给厂领导留下了挺好的印象。
会议结束后，党高官随便问了郭一半一句，还么正式调到机关？
“试用期还么到……”郭一半谦卑地说。
“马上办。”党高官给人事科打了个电话。
第二天，郭一半就成了机关宣传科的正式科员了。
郭一半春风得意如鱼得水加班加点，走基层串班组，早请示晚汇报，领导就是他大爷大娘，职工就是他大姑二叔。
每次和领导们出差也好，下去检查工作也好，陪酒吃饭也好，都能把“会来事”的本领发挥到了极致。
么到三年，就入了党，又过了一年，组织上送他去了公司后备干部培训班。半年回来后，老科长退了休，副科长扶了正，郭一半就直接坐上了宣传科副科长的位置上了。
当了副科长后，工作的面儿就大了，熟悉的人也多了。以考察调研的名义公款旅游的机会也繁了，到外地办这个班那个班的机会也频了，抵不住诱惑犯个经济和生活方面的小错误，也是随时都有可能的了。
郭一半当副科长时间挺长的，一直么扶正，因为科长比他年轻好几岁。
郭一半到了五十五岁，厂纪委的人偷摸找他谈了一次话，旁敲侧击地对他说，厂里掌握了他一些不太好的事情，说多说少说真说假说虚说实，总之一个意思，不让他干了，退下来当调研员。
郭一半一时想不通，机关不少的副科级都超过了五十五岁，还沾着坑呢，他还不够五十五呢，为么就不让他干了？
找他谈话那个纪委的，是个胶东威海人，见自己的旁敲侧击郭一半领会不了，就干脆不拐弯抹角的了，直说：“郭副阔（科）长，你是锅（个）聪明银（人），么事白（别）刨根问底了好不好？问多了，学（谁）都下不了台。”
郭一半是个聪明人，被点醒了，明白自己的屁股不干净，被旁人逮住了小辫子，就不敢再多问么了。既然这个纪委把话说到这份上了，说明厂里还是给他留着面子呢。
郭一半当调研员了，表面上看自由了轻松了，么有工作压力了，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可郭一半老是觉得有种失落，一时适应不了，高兴不起来了。
总之，郭一半赋闲了，么有办公桌了，工作的惯性一时半会儿刹不住。
郭一半一旦闲赋下来，就浑身难受，好像身上爬满了小虫子，于是，骨子里就希望现实中最好能发生点么刺激的事。最好是能看见旁人有么倒霉的事情发生，或是能经常看见马路上有汽车追尾的，再或是能看见街上有打架斗殴的，最好是有点流血事件的发生，也不失是一种生活的乐趣。
用当下最流行的话形容，就是闲得蛋疼。
马家最近所发生的关于拒领十五万补助款一事，就挺热闹的，像给郭一半寂寥的生活，注入了一针兴奋剂，也好像让郭一半找到了医治蛋疼的最好药方。
他不希望事情就这么吊吊着，风平浪静着。他希望这件事情最好是能掀起波浪，马家人大打出手当然是再好不过了。
其实郭一半看重的不是马晓莉拒领十五万本身的数额，而是看重事情的经过能给他带来多少刺激？看重马家人打的一锅粥，最好是马家人能聘请他当个调解员么的。
“姚妮妮那娘们还真够不要脸的哈，大厚嘴巴一张，竟敢问尚来要六十万，她也不撒泡尿照照那张肥脸，嘁。”郭一半说。
“哎，你怎么知道姚妮妮问尚来要六十万？”马晓莉问。
郭一半见马晓莉疑惑的样子，得意的说：“别看你是当事人，你不知道的事我兴许都知道。”
马晓莉又看了郭一半一眼，么吱声。
郭一半见马晓莉么再往下问，又说：“我亲自听见姚妮妮给尚来打电话了，让尚来撅了一顿，估计气坏了。”
“你去尚来的店里了？”马晓莉问。
“是，我同事想给他母亲买套二手房，我就去了尚来的店里打听打听房源的事，么想到正巧碰上姚妮妮给尚来打电话。”郭一半说。
马晓莉白了郭一半一眼说：“么好事都让你碰上了哈……”
“老二么再给你打电话说六十万的事？”郭一半问。
“他凭么给我打电话？你还寻思他要了六十万，还得替我要六十万？我不稀听他瞎咧咧，躲得越远越好。还想写状子告尚来，你说哪有亲叔告侄子的，让人知道了还不笑掉大牙。”马晓莉说。
“他是不是还让你签名想联合你一起去告尚来？”郭一半问。
“你也不想想呀，我能听他的调遣吗？么签，大姐和老三也么签，估计他单枪匹马一个人告，赢不了。”马晓莉说。
“不签就对了，说实话，老大两口子还算不错的人，告尚来不就等于告他俩啊，他两口子多么面子。”郭一半说。
“我把你跟我说的事随口跟老二说了一嘴，让他小心点……”马晓莉说。
“我跟你说么事了？”郭一半一时想不起来。
“就是姚妮妮和贾坤林勾勾扯扯在饭店吃饭的事，”马晓莉说，“自己家的后院都起火了，还傻呼呼地问尚来要钱给西水买房子呢，彪。”
“呦，你说那事呀……其实我只是看见姚妮妮和贾坤林在酒店吃饭来着，么看见他们勾勾扯扯的哈。”郭一半说。
“这还不够呛啊，非的看见她俩在床上才算勾勾扯扯？你们男人就是相互包庇哈，嘁。”马晓莉说。
“真看出老二是你亲哥了哈。”
“那是，他就是再怎么地，也是我一奶同胞的亲哥，心疼他。”马晓莉说：“再说了，他争取自己合法的权益也么有错是不是？”
“肯定是么有错，马家这么一大笔补助款，要说给每家十五万，也确实说不过去哈。”郭一半说。
“俺妈也真够偏心的哈，谁相信她活着的时候，就已经把房子过户给了尚来了，到现在我也不信。可房本上清清楚楚地写着尚来和小灿的名字，么办法，咱不还是干瞪眼。”马晓莉说。
“你妈对小灿比对咱家芳菲好十倍哈，咋地芳菲也有你们马家的骨血吧，小灿有么？”郭一半说。
“咱家芳菲能给俺妈生个接户口本的重孙子？嘿嘿，不能吧，这就是区别，别不服。”马晓莉说。
“我也么说不服，积极争取效益最大化是每个人的本能，再说了，老大两口子虽说不错，但是单从这个事情来看，也是够财迷的了。”郭一半说。
“我说了，俺们马家的事你最好不要掺和，越掺和俺们马家的关系，就越可能走向四分五裂的地步。”马晓莉说。
“你可真会抬举我，我有那么大的魄力吗？我还是第一次听你这么夸我抬举我，嘁，我稀掺和。”郭一半又说：“芳菲倒班嫌累，想辞职开店，开店得有本金是不是？”
“开店？闺女咋么跟我说？”
“跟我说了我再跟你说还不一样嘛，非得么事都先跟你说。”
“这可不是小事情哈，她那个工作还是姜斌他爸帮忙找的呢，咋地也算是个地方国营吧，厂子么保险都给交着，不能说不干就不干了。”马晓莉说。
“三班倒把闺女倒的五迷三道的，回来见天价睡觉，睡醒了老是喊脑瓜仁疼，生物钟的颠倒把闺女的神经都搞紊乱了，我这个当爹的能不疼得慌吗？”郭一半说。
郭一半说的是事实，马晓莉嘀咕地问：“那姜斌同意吗？”
“他算个狗屁，我压根就么看得上他，见天价像个娘们似的，腔腔的，闺女的命要紧还是他同不同意要紧？嘁。”郭一半又说：“闺女有创业的想法，咱就得全力支持，更何况凭咱闺女的智商，么有不成功的。”
“等芳菲下班回来我再问问她，到底是怎么想的……”马晓莉说。
“还是先问问老二是怎么想的吧？”郭一半说。
“干么问他？你有病啊？”
“你真是头发短智商也低，我的意思是你说服老二，一块儿把各家的十五万拿回来，有总比么有强。要是咱闺女真想好了开店的话，不得有个二三十万的本钱哪，这不是小雨来的正是时候嘛。”郭一半说。
“他要不要十五万跟我有么关系，我想要大哥立马就给我。”马晓莉说：“我是怕这样做不太仁义，再说了，我一旦要了这十五万，赶上老二的官司打赢了，我就么有资格再要了。”
“这不就叫你问问老二套套他的话嘛。”
“我么法张口问，我已经跟他说了不在状子上签字了。”
“你么法问我替你问，我的特长你又不是不知道，三寸不烂之舌可不是三年两年能练出来的……”郭一半说。
“咋问？你先把嗓子眼的痰咳出来再问。”马晓莉讽刺着说。
“笑话我是不是？你以为你么都好？我能说出你十条的缺陷来信不信？”郭一半说。
马晓莉么吱声，有点心虚。
郭一半看看马晓莉，见马晓莉么吱声，么吱声就说明马晓莉默认了。
于是，郭一半拨通了马佛的电话。
接电话的不是马佛，而是姚妮妮。姚妮妮说马佛的电话落在店里了，他回家吃饭了下午才能回店，又问：“么事你能跟我说说吗？”
“嗯……到是也能跟你说说，我怕你不知道情况……”郭一半故作犹豫地说。
“马佛的事情我能不知道？我知道的就跟你说，不知道的等下午他来店里你再跟他说……”姚妮妮说。
“那行，我就问问你吧……听晓莉说老二要打官司告尚来？”郭一半问。
“是有这么回事……”
“是不是因为老太太黄岛路房子补助款的事？”
“是，是那事。”姚妮妮赶紧换了诚恳的口气说：“一半哪，咱在马家来说都是外姓人，你说句公道话，老太太生前把房子偷摸地过给了尚来，老大对马家的兄弟姐妹连声招呼都不打，你说他这样做对吗？”
“肯定不对，这是毫无疑问的。”
“就算老大隐瞒了，欺骗马家的兄弟姐妹了，咱也就不说么了，可补偿款下来了，不问老大嗨老大还就是不说，这么大的一笔补偿款，竟然给弟弟妹妹每家十五万，你说这能说的过去吗？”姚妮妮说。
“肯定说不过去，毫无疑问地说不过去。”
“所以说，打官司争取合法的权益是不是不过分？”姚妮妮又问。
“肯定不过分，毫无疑问地不过分。”
“一半，你就不会说点旁的，老是肯定毫无疑问么的……你是么意思？”姚妮妮说。
“我不是看不起老二哈，大字不认得两筐，法律层面上的条条框框他又不懂，打官司的流程怎么个事又不知道，还打官司呢，准保输。”郭一半说。
“我知道你有文化，能说会道还会写吹牛逼的文章么的，想帮帮马佛的忙？”姚妮妮问。
“我到是能帮上忙，法院又有熟人，状子我也可以替他执笔，但是，那样的话，我就彻底得罪了老大和尚来了，划不来呀。”郭一半说。
“划不来你就别帮了，俺们家马佛不求人，自己能办。”姚妮妮说。
“我可以替老二写状子，但不能说是我写的，得保密。另外这事最好是找个律师么的，么有律师咱就是睁眼瞎，肯定不行，输赢都得出律师费……”郭一半说。
“律师费？得多少钱？”姚妮妮问。
“少说也得五千吧，还是熟人的价格。”郭一半说。
“就是说，输赢得给律师五千块钱呗？”姚妮妮问。
“对，而且是先付钱后办事……”郭一半说：“我的润笔费多少也得给点吧，看在咱们亲戚的份上，一千吧。”
“一半，也就是说，官司还么开打，俺们得先拿六千块，输赢这钱就飘了，是不是这么个意思？”
“还不是完全是这么个意思，如果赢了，律师还有一部分提成，我的润笔费就不要提成了。”郭一半说。
“提成？提谁的成？”姚妮妮问。
“提老二的成啊……百分之五，如果你赢了，拿了六十万的补助款的话，就是……五六三万，老二就得再给律师三万块。”郭一半说。
“哈哈……”姚妮妮忍不住笑了起来，说：“一半兄弟，你是想帮俺们的忙呢，还是想来挣俺们的钱？旱涝保收哈……”
“这不矛盾，这叫双赢。”
“双赢个屁，中国的律师就是个摆设，驴屎蛋子表面光，吃了原告吃被告，么事也办不成！”姚妮妮说。
“我又么求着你让我帮忙，实话说，就凭老二那水准，我建议就别打这个官司了，末了肯定是人财两空，狗屁也拿不回来。”郭一半说。
“那我就听你的不打了……”
“不打了？”郭一半颇感意外，又说：“既然不打了，就让老二赶紧把那十五万拿回家算了，再磨叽十五万也么有了。你是不知道尚来那脾气哈，邪乎着呢，惹不起啊。”郭一半说。
“一半，哪凉快你就去哪儿吧，别掺和这事了，你心术极端地歪斜，你还是改名吧，叫郭一斤比较好。”姚妮妮扣上了电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