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夜晚,月亮那么亮、晚风那么轻,正是“月影疏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我被月色、海风、郑杰浩嘴角的似笑非笑蛊惑得真以为自己是误入凡间的精灵。
我不记得那把吉它怎样被捧到我的手中,不记得哪里来的一杯又一杯甜酒,不记得他如何的邀请我为他唱歌;我只记得我一首又一首为郑杰浩拨起了吉它。每次音乐停下来,他就含笑为我拍手,再把一杯甜蜜温润递给我。我们坐在一席小小的草皮上,我的脸颊越来越热、而他的眼睛也越来越亮。
我是高二时候跟小言学习吉他,技巧并没有如何的好,但那个晚上我弹得流畅极了。我的歌声也没有受过专业的训练,但我声线甜美、毫不造作。我不停地笑、不停地唱、不停地问:“好听吗?还要听吗?要听什么?”
直到一个含着浓浓怒气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苏小顽!你在这里?你...你喝了多少?”坐在我对面的郑杰浩,从容的起身,掸了掸身上的草枝树叶,但笑容凉了下:“让何少爷担心了,婉婉小姐歌如其人,我一时,着了迷,忘记了时间。”我仍是愣愣的看着他,他站起来更加高大,挡住月光树影,而我就小小的坐在他的影子下面,只有穿着小高跟鞋的脚背,莹白莹白的露出在外,我往回缩到他的影子里,觉得有趣、又笑了起来。
而后面的声音更愤怒了,夹杂着粗重的呼吸:“苏小顽,快起来!”一仰头,我看见迎着月光的何东的脸像浸在湖泊里的寒玉,他下巴紧绷着。我因为这样的动作有些头晕,赶紧转回来,晃了晃头,小心嘟囔着:“哥哥他好像生气了。”
我面前的郑杰浩温文尔雅的伸出手来,他的手指骨骼清晰,手心沟壑杂乱,我忙把手递过去,自己用力站起来,却更加晕眩,额头重重的撞在他衬衫的口袋处。慌忙抬起头,这才发现,本来灯火通明的何宅已经暗了下来。
我满脸疑惑的回头,被何东隐忍的怒气冻得一哆嗦,转身小声的问郑杰浩:“很晚了吗?我哥哥他不喜欢我九点以后还不在房间里。几点啦?”他没有答话,仍是笑着看我,只把肌肉坚实的小臂伸出来给我。手腕处是一款硬朗的劳力士,我伸手握住一边不满的说:“别晃,看不准。”
“婉婉,是你在晃。”蒋叔从后面走过来,揽过我一边彬彬有礼的对着郑杰浩,“郑先生见笑了。婉婉年纪小不懂事。耽误了郑先生的时间。”
“苏小姐活泼可爱,这怕是郑某参加的最愉快的晚宴了。时间不早,告退了。”
次日,我是在欲裂的头痛中醒来,哼唧唧的喝了一大杯水。踢踢踏踏的下楼来,月阿姨在饭厅里忙忙叨叨,看见我以后不满意的撅嘴:“婉婉啊,女孩子怎么那样喝酒呢?”
我痛苦地趴在桌子上,恨不得以头撞墙:“月姨,那个酒喝起来是甜的,我太热了,只想着解渴了,谁知道,它这样温柔的杀我呀...我难过死了。”
月姨心疼的端来稀饭给我,一边放小声音:“我看大少爷啊,气得够呛,今天都没去上班呢。”“啊?在哪?”我一吓,从椅子上跳起来,头上像被锤子锤了一下“哎呦”痛叫又瘫在桌子上。
“快喝点粥吧,是不是头疼?要不我做点醒酒汤?”月姨焦急地凑过来。我使劲儿摆手:“不要不要,什么都不要!想想就恶心。”
又担心的抬起头可怜兮兮的看月姨:“月姨,一会哥哥来骂我,你一定要帮我说话。哥哥最能大惊小怪了,昨晚我就迷糊了一点点,你没看见他的脸,像冰块一样,冻得我心都凉了。”
月姨心领神会的跟我眨眨眼。“谢谢月姨,我就知道你最疼我了!这样,你待会跟哥哥说你年轻时候第一次喝酒,也不知道深浅,不知不觉比我这次喝的还多,醉的还厉害好不好?”
月姨又默契的跟我眨眼,我觉得月姨义气极了,一时感动不已,半身趴在餐桌上:“月姨,我逃过此劫,一定去城东老字号的糕点店买绿豆糕给你吃,排一上午队也不嫌累。这个家里就月姨对我最好,蒋叔只会帮着哥哥收拾我,根本不辨是非。”
“苏小顽,你跟我来书房。”我身后幽幽的响起了一个声音。
我鸡皮疙瘩都竖起来了,根本不敢回头,欲哭无泪:“月姨,哥哥下来你怎么不告诉我呀?”
月姨也好委屈:“婉婉啊,月姨眨得的眼睛都要抽筋了...”
我耷拉着脑袋站在书房里,哥哥坐在椅子上背对着我。我最怕他不讲话,讪讪的叫了他一声:“哥哥...”
他缓缓的转过来,眼睛看着桌面问我:“头还痛不痛?”
我点头:“痛的!可见弟子规说年方少、勿饮酒、饮酒醉、最为丑,古人诚不欺我。”
“你第一次喝酒,没有分寸,错不在你。”他依然不看我,手中拿笔无目的的戳在办公桌上,“但那位郑先生,宝贝,务必敬而远之。”
我仿佛做了亏心事一样,臊红了脸:“原来哥哥不是在生我喝酒的气。那位郑先生...他很绅士呀。”
“绅士?”哥哥皱了眉头终于抬头:“小顽,这个世界不是你看到什么就是什么。他外表英俊、举止不俗,不代表这个人不龌龊。”
“哥哥,不是眼见为实吗?看到是什么难道不是什么吗?他只是听我唱歌,有什么龌龊的?”他这样直接否定我的判断力,我本能的有些抗拒了。
“他听你唱歌自然没有什么龌龊。但下一步呢?苏小顽,你刚刚18岁,而他已经30了。你以为一个30岁的男人肯一个晚上听你唱小清新的歌曲,不会有别的企图吗?”
我更害臊的不行,脸上的燥热烧起我心里的斗志:“在我印象中,是我不停的要求唱给郑先生听,你怎么不说我对他有企图啊?”
“你...”哥哥猛的站起来,话未出口却呛咳了起来。我心惊之下,迈过去拉他的手,他使劲的甩开我转过身去,靠在办公桌上,压抑的咳了起来。
当年那场车祸对他的肺部造成了一些伤害,我急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不管他的抗拒,硬要伸手去抚他的后背。
半晌他止住了咳,眼中已经有些雾蒙蒙了,我抓紧时间道歉:“哥哥、哥哥,我不是故意气你的,你不要生气嘛。”
哥哥再开口声音已经低哑而无力:“宝贝,郑先生他...跟我们不同。他是黑社会。”
我瞪大了眼睛,思索的同时成功的挡住了自己就要脱口而出的一句话。我心里想的是:“哇塞!黑社会,怪不得那么酷!”而我说出来的是:“嗯,我知道了。”
我说:“我知道了。”我知道了这世道阴险、人心不古,还是知道了花花世界、难寻净土?我什么都不知道,我还是个傻傻点头的小姑娘,以为恋爱是跟小言在海边牵手踏浪、在面馆里吸溜溜吃拉面。以为自己开心就尽管在哥哥的宠爱里没心没肺的笑,难过就尽管拉着他的手呜呜咽咽的哭。
我根本什么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