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在Saber的怀里,一定是最美的梦。
可我还在回忆着,梦中柔软的触感。
——多么怀念的味道。
唯一一次接触过的,Saber的温暖。
在日暮中寂寞的屋里,渴望地、期待地、悲伤地紧紧拥住心爱的少女。
双唇重合着轻轻触碰。
互相确认对方感触的,笨拙的吻。
“士郎太卑鄙了,闯进我的梦里,了解我的过去。”
拒绝的言语,无法抗拒的身体。
但是。
——我喜欢上你了有什么办法。
——我没有、比Saber更想要的东西。
什么时候开始确认了这样的事实。
对,想起来了。
她这样对我说过,连自己性命的重要性都不知道的大蠢材。
就连自己也考虑不过来的人,向他人伸出援手实在是不知自量。
这种自我陶醉的行为,在对方看来只能是空中楼阁般的幸福。
最重要的永远是自己。
只有这样想的人,才能不惧迷途、得到幸福,才能将幸福赋予他人。
——我的确是,连自己性命都不去考虑的大蠢材。
——弄错了什么才是最重要。
从那一天起,那个席位,就悄无声息的空出来了。
这一空席,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由让我发自心底想去救的人,牢牢地占据了。
——就算我最珍惜的是自己的命,也不会变的。Saber一定比这些还要美。能取代你的东西,在我心中是不会存在的。
——这时,终于发现了。
我并不是同情她。
在梦中出现的少女。
对孤独地征战、孤独地死去的她,不管多么地惋惜悲叹,我还是看得入迷了。
那么的、那么的美。
执起长剑后一度不曾回首,那纵横驰骋的一生,实在耀目得令人陶醉。
所以我,不得不去守护。
让孤独一生的你,在最后,不被这份黑暗所拘束。
于是下定决心为少女举起剑,愿意为此牺牲。
直到那一刻的到来。
在黎明金色眩目的光辉中,风吹过山顶抚动少女的金发。
Saber的身体摇晃。
转过头的身影。
她直直地看着我,用没有后悔的声音说。
——士郎,我爱你。
感谢着,少女陪伴我走过的时间。
希望不会忘记,希望不要褪色,这样强烈的祈愿看着远方赤红色的大地。
总有一天记忆会变淡,忘记那家伙的声音和样子。
但是,一定会永远记住爱上叫做Saber的少女事情,把这份感情留在心底。
无论挥动多少次剑,经历多少事情,将心中的空白用梦想填满。
有过爱、有过恨,有过妻子、有过孩子。
为了正义的梦想,不舍弃诸多感情不行。
不付出代价不行。
痛苦、懊悔,一路走到梦想的尽头。
以为能够自我满足,却抚不平悸动的心脏。
早就应该察觉到的。
——士郎和我很相似,所以我能理解你的错误所在。
想起来了,在黎明中消失的少女所留下的话语。
彼此的梦想都过于宏伟而遥不可及,犯下的错误也很相似。
指责对方时,早就明白了自己的错误,却不愿意正视。
——我没能拯救Saber。
曾经放手,让Saber完成自己的使命,可心中还想做更多。
只要在Saber的面前,这一丝遗憾就会浮起。
即使被梦想填满了灵魂,那一丝遗憾也会扩大成绝望的空白。
虚伪地以为拯救了生命就是正义。
连最心爱的人也没能拯救。
——自己,终究没有拯救任何人。
想要回来。
终于,想起一直压抑着的想法。
想见Saber。
终于,理解了心中一直存在另一种渴望。
于是,我想要回来。
睁开眼睛,寻觅这世界唯一的光。
走入燃烧的街道,穿过死者静立的人群。
呼吸尘埃飞扬的空气,踏过灼热红烫的地面。
走在黑色的太阳之下,无畏席卷世界的黑潮。
直到,我看见了绿色的光。
还有在绿色的光下方,躺在地面的孩子。
走到孩子的面前,孩子并没有看见我,空洞的眼睛里只有绝望。
——下一刻,就要死了吧。
——我准备好了。
是什么原因呢,孩子抬起了他的手,虚弱地颤抖的手,尽力地高高抬起,似乎想要触摸天空。
他的指间,正是绿色光芒的位置。
带着生命最后的希冀抬起的手,终究也要落下,名为死亡的存在贪婪地要抹消孩子在这世界最后的希冀。
我不禁伸出手,想要留下那条生命,却触到了另一只手。
以绿色的光芒为焦点,有三只不同的手触在一起。
白色的手,属于生命。
黑色的手,属于死亡。
纤细的手,属于孩子、属于未来。
我抬起头,不出意外地看见了那个人。
只剩下了黑色的人,像人类一样站在我的面前,伸出了同样的手。
莫明地,我笑了起来,哼声自嘲地笑着。
“哼、呵、呵呵……”
“原来是这样的。所以你才能用你的记忆将我混淆。我们都是同样的,对吧?!!”
对面不说话,沉默着向我探出身。
“果然如此,你就是我,我就是你——!”
对方沉默得像一座黑曜石雕像,久历风雨的成熟脸庞上没有任何表情,与自己的样子完全不像。
但那个、就是我。
因为他有着与我一样的过去,还有我未曾经历的未来。
“你是为了Saber回来这里的吗,另一个我?”
“……”
依然沉默。
本来就不期待他的回答,我继续说道。
“我脑海里出现的记忆是你的吧,你的梦想、你的悔恨、你的遗憾,都在我的心里,你知道自己想怎么做吗?”
分不清真实与虚假的回忆,就是彼此的过去交汇的结果,我已经忘记了真实的自己是什么。
“……”
我只要记得自己想做什么。
“我的梦想、我的希望是否你也知道。”
“……”
对方沉默不语。
“帮助我,拯救Saber,无论怎么样都好。你一直都是这么做的,那就去拯救我们最想拯救的人,你明白吗?”
我凑近那张陌生的脸,试图通过他来看穿自己。
“来吧,我们要拯救Saber,无论付出任何代价。”
伸出的手向他的身体探了下去,伸进对方的身体。
“请你用我的身体,来拯救Saber。”
黑暗从两人之间蔓延开来,冰冷地渗透我的身体,盖住了我的全身。
最后的视线里,看见他靠近过来,淹没我的身体。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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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长的参道上,蓝色的暗杀者迎来了新的战斗。
奇长的剑刃切开黑夜里冰冷的风,再被另一柄奇长的刀锋驾住。
——有些可惜了。
幽幽的叹息声响起,Assassin优雅地收回他的剑,身体向后急退,避开对手的攻击后,再放出自己的刺杀。
——可惜不是Saber。
持剑的Assassin再次忍不住叹息。
并非眼前的敌人不强大,而是相比眼前的狂兽来说,Saber的剑术更加的华丽、更加的赏心悦目。
身材高大的敌人,灵活的运用着与Assassin类似的长剑,格开Assassin的剑锋,身形扭转,剑锋横扫切向Assassin的腰部。狂乱的黑发自由舞动,一双腥红的眼睛恶意地穿透冷冽的空间。
——敌人不是Saber真的太可惜了。
放下最后的杂念,Assassin一跃而起,险险地避开脚下的刀锋,长剑轻盈地划向敌人的手腕。
那柄剑是魔剑,渴望鲜血的黑暗之剑,注意到自己被划破后一直未曾愈合的伤口,还有持续流失的体力,Assassin便确认了这一点。
——不是Saber的话,我可能没有下一次的机会了。
Assassin的攻击被敌人轻巧地破解,蓝色的武士后退开来,注意到右手手腕流淌的鲜血,不知第几次露出苦恼的表情。
“你究竟、杀了多少人?”
未曾通名的武士剑术与自己不相伯仲,但在那柄魔剑的支持下,自己状态只会越来越差,对方却能在交战中吸收自己的力量,如果再没有办法,自己必败无疑。
更不知道对方吸收过多少人的力量,每一击的力量相较自己有着压倒性的优势。刀剑多次交锋之后,手腕中积累的痛苦已经超越了身体的界限。
——败在这样的敌人手中,真不甘心呐。
“哈,想要跟我比赛吗?你这种野武士居然懂得问本大爷的战绩。”
说话间,黑色的武士挥舞起魔剑攻向Assassin。
Assassin猛地回身突袭,敌人狞笑着剑身回旋,大角度地劈开Assassin的长剑,顺势切向Assassin的右肋。
“锵——”
Assassin用刀柄挡住了对方的长剑,巨大的力量将立足不稳的暗杀者劈得飞了起来。
方向是参道下的平地。
蓝色的武士轻盈地落在平地,右手轻盈一抖,珍爱的长剑在夜色中如一泓秋水一般闪动,他抬头挑衅地看着自己的敌人。
“哼——去死吧!”
黑色的武士无聊地摆了摆头,带起长发狰狞地舞动。双脚一点,迅疾地向蓝色的武士扑去。
在地上,名为佐佐木小次郎的武士长刀举起,摆出了一个架势。
——在先前的战斗中,他从未摆出过任何架势。
——!
无声的警告响起,黑色的武士目光一凝,长刀摆动着划入台阶边缘的泥土之中,冲刺的速度丝毫不减。
“杀——!”
无需通名报姓,无需退缩畏惧,他就是最可怕的杀人鬼。
“小心了——秘剑——燕返!”
闪电般的一击,从下方劈向扑下来的敌人。
以敌人的速度,只要抬起他的剑就能挡下的攻击。
放出那一剑的Assassin心如止水,等待刀剑交锋的时刻来临。
专注地使出秘剑的Assassin,心中不再有胜负、不再有人间,只有剑的存在。
被冠名为佐佐木小次郎的武士,只为一刻的暇想挥动着自己的剑。
未曾挑战著名的、高强的武士,未曾留下人斩的战绩。
只是默默地生活在乡野,奔波生计之余,心中浮现最初执剑那一刻的暇想,然后挥动起剑。
——如果,能斩下天上的燕子那应该很神奇吧。
父亲伸出布满老茧粗糙的手,抚摸着还是孩子的他的头说,那就练习吧。
一次两次——
速度太慢连自己都看不过去。
十次百次——
拼命挥舞的剑粗鲁得像转风车。
千次万次——
如疾风的剑击飞了落下的雨点。
大概有十万次了吧——
如闪电的剑分开了漫天飞舞的樱花。
这是多少年了——
终于可以尝试斩下天空的飞燕。
他站在飞燕远远避开的空地,一天又一天地等待燕子的落下。
又过了多少年呢——
自己都忘记了自己的速度有多快。
心中只有燕子飞翔的轨迹,再快的剑也切不断的轨迹。
直到那一天。
走过长长的参道上,遇见金色的阳光洒在肩头,暖春的风抚进心底。
他忘记了前进,感动地抬起手,想要将那温暖留在掌心。
自己错过了多少美好的事,已经忘记了。
花有多艳、光有多暖、风有多轻,全部不知道。
每日奔波生计,麻木地练剑,唯独忘记了现在。
泪水充盈着想要溢出眼框,他闭上眼睛,仰天长长地吸了一口气。
“叽叽——”
那清亮婉转的声音是燕子,它们追逐着暖春的气息从南方飞回。
忘记了自己什么时候拿起了剑,像牵着情人柔软的手。
回头看向寺院的大门,有一小小的生灵掠过。
如浮光掠影一般——
时间的界限消失,空间的距离消失。
手中剑起舞的风采,凝固在心底,像是剑从手中发出了光,自己从心底放出了光,充满了这世界。
凝固的时间里,那只燕子消失了。
时间重新开始走动,路过的人们诧异地看向突然拿起剑的他。
——还有地上那只燕子。
“那是燕返——!”
“什么燕返——?”
“连天上的燕子都能斩下的绝技——!”
“他就是佐佐木小次郎——”
“传说中的天才剑客——”
“传说中的剑客居然出现在这里——!”
“真是太荣幸了——!”
一代又一代生活在自己的土地上的村民,并不知道佐佐木小次郎离他们有多远,天才剑客的故事流传了多少年,他们都相信,能把天上的燕子斩下来的剑客,一定是佐佐木小次郎。
村民渐渐地消失,只留下他静静地立在寂寞的参道。
抬起曾斩下燕子的爱剑,他不禁浮起一个念头。
——如果,能与绝世的剑客比剑就好了。
今天,他终于遇见了此生期待的对决。
无论对手是正气的骑士,还是恶意的剑客,只要使自己的燕返即可。
他的生命,一直都是为了燕返而生,死亡的意义,一定是向绝世的剑客展现出自己的燕返。
心如明镜,无悲无喜。
破碎时间——
切断空间——
即是以凡人之身使出的惊神之剑。
燕返——!
“无明神风流——玄武——!”
起风了。
动态的风变成了静态的屏障,试图隔开生与死。
“锵——”
“扑——”
刀剑格挡,在黑暗中暴出火花。
黑色的武士挥刀拨开了Assassin的剑,左右两侧却溅出飞血。
一剑斩在黑色武士的左臂,另一剑被武士的剑柄拨开了目标,只在左肩削下一片血肉。
“哼、啊——!”
黑色武士深吸一口气,咽下刀剑入体的痛苦,推剑狠狠向Assassin撞了过去。
陷入了僵直的Assassin第一次失去了平衡,踉跄着就要倒下。
“扑————”
又是刀剑刺入身体的声音,蓝色的武士低下头,看见刺入心脏的魔剑。
“终于、能……”
不再跳动的心脏无法提供身体的活力,灵核受伤也无法再回复。
披着佐佐木小次郎外壳的武士,即使站立也很艰难,他仍然露出欣慰的笑容。
“……像传说中的武士的死去。”
——能够遇见绝世的武士,在最强的战斗中死去。
——真的是太好了。
即使是披着英雄的外壳,只要能体验一次英雄的感觉。
——那也满足了。
灵体化作光芒消失在黑夜的参道,像荧火虫飞舞着熄灭了萤火。
——这风景,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