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落英缤纷还愿,那一阙还休欲言。
是流光朝思暮念,亦或迷迭岁岁年年
前尘时风沙遂远,原来青涩韶华腼腆
涟漪圈圈,澄澈卷卷;绺丝千千,绕指芊芊;簌簌巧倩,诉诉缱绻;情劫,情结,百回渡劫渡成结,予谁留念谁执念?
透过缧绁结界的窗棂,能瞅见监狱外黑压压,电闪雷鸣的苍穹。翻云覆雨中,白色电流在铅雾烬霾中张牙舞爪,癫嚎咆哮,发出惊天动地的霹雳声。
我收回目光。
今天乃百年一逢的凶煞厉日,九州万域均有血光之灾,因此,这样恶劣的时季亦是断魂拘魄,斩妖除魔的绝佳之宜。
窗外雨靡交加,窗内暗无天日。这结界乃大神通者所布,固若金汤,无论刀戳剑戟也无可奈何,虽然极其稳牢,却只能禁锢囚徒,于诸如风雪此类的自然物质却有隙可乘。
故而,呼啸的狂风张牙舞爪的爬了进来,百无忌惮的放肆。
囚笼内部空间很宽敞,此刻却万籁俱寂空空荡荡,偌大的黑暗区域只有我一名死囚。
据说,我是最近万儿八千年中名正言顺走入婆娑监狱中的第一人,打破了蔺墟圣国的世界纪录。
寒风袭体,透骨彻心,胸腔里传来阵阵揪痛,几欲窒息。我紧了紧衣襟,环抱胳膊,试图以自身温度抵御严寒,缓解痛楚。
手指互相触碰时才发觉,自己已经是世上最冷的人了,血液中积聚千万年的寒冷早胜过任何冰天雪地,为什么我依然会感觉到冷?
低头去瞟胸口,左边肩胛之下,那里现着一个空洞洞的血窟窿,五脏六腑与筋骨脉络如蜘蛛网般盘根错节,白森森的肋骨清晰的袒露在外,干涸的血渍触目惊心。
身躯,沦为残缺,已不再是一个正常人。
摩挲空荡荡的胸脯,我想不通,心都被她掏走,掏得干干净净,又怎么会心疼?
没有人给我答案,也没有人能给我答案。脑子里众帧纷纭,时而浮现出她言灿晏晏的清朗明媚的笑涡,倏忽间转变成歇斯底里的咬牙切齿,看待我时狰狞的眉眼,扭曲的五官,血淋淋躯体,还有犹如腊梅缀饰的蜿蜒血泊,以及,那个躺在血泊里绝望的我……
脸颊莫名湿润,我抬手去摸,原来流眼泪了。
我伸袖擦拭,企图将之揩干抹尽,可为什么越揉越多,越想止歇越磅礴汹涌,像五湖四海均灌入了双目,无穷无竭……
肝肠寸断殷红烬,剜骨断念泪方绝。
午时三刻,有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临近,持枪抄矛的仙卒拿着狱令开启桎梏结界,走了进来。
我从角落里抬头,觑了他们一眼,那两人瞳孔里的恐惧与厌憎无所遁形,连同挂盔披甲的身躯也禁不住栗栗危颤,嘴唇哆嗦着嗫嚅。
没有给他们开口的机会,我站起身来,因长久屈蹲,关节已颇为麻木,适应了片刻,才逐渐恢复知觉。
我随他们踱出牢狱,来到陨落天池。
六丁紫火雄雄呼号,像是在为即将被它吞噬焚灭的对象哀悼。毁灭性的力量炙得人心惊胆战,不由自主退避三舍。
池畔的云蒸霞蔚中,密密麻麻设了无数仙位,每座仙位上皆占了一人,数之不尽,几乎概括九州万域,八荒天帝均在其内,他们服相各异,目光却不约而同灼灼望向紫池。
今日驾临了谁,无论有多少人心心念念的期盼着六丁紫火将我万劫不复,我得不予受理。
我只双眼迷蒙,视线聚焦在那片肃穆庄严的长龙队伍之前,万众瞩目里,依稀能看见一个清妆素裹的女神仙。
而她,亦同我心照不宣般将目光投射过来。四目相对,我看见她眼神里有刹那间的讶异。我晓得她在惊讶为什么我没闪躲,为什么还敢这样光明正大的看她。
为什么?
因为我问心无愧。
她踩着七彩祥云朝我缓步而来,居高临下的一字一句。
“不要不甘心,也不要抱怨,莫恨谁莫恼谁。赊欠的账,拖欠的债,还是亏欠的命,都要连本带利的还一五一十的赔。这是命,神亦无法抗拒违拗的命运。人生在世,无论任何人,都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应有的代价,承受该当承受后果。这是法则定律,是因果报应,轮回更迭。无人可逃,无处可避。”
她面若寒霜,凌厉而冰凉的声音相彻云霄,在我耳边徐徐回荡。
她说的话字面很对,可字内却错了,大错特错。今时今日,我从来不曾有过不甘心,也没有怨恨过谁,我只是遗憾,那些已经无法填补无法回首的遗憾。尽管那些所谓的代价与后果都与我无关。
敢问苍天怜过谁,企图逆之即灭之?
只是,当我看到她眼中真真切切无地自容的恨时,委屈与愤怒携手并进窜上胸腔,荒谬二字差点脱口而出,但到底还是扼制住了这股冲动。就像从前青鸾说过,所有沉迷在风花雪月,声色犬马中醉生梦死的人,都如同愚蠢到无可救药的大牯牛,不喝水按不下头,泥足即陷,难撤难拔。一切伤春悲秋,都是自作自受。
所以,因为愚不可及,我必须付出代价!
闭了闭眼,其实,我有很多话想说,我想问她那些说好的往昔呢,承诺呢,她说她最讨厌言而无信,出尔反尔,肆意践踏许诺的人,曾几何时,她亦成了这些人中的一员。我想问,你是否可曾后悔,是否怨恨这样的自己?彼时彼日,彼景彼刻,你都可否还记得?
我到底还是什么都没说,只发出缥缈一叹:“你们的世界,真虚伪。”
是的,神仙的世界充满了虚伪,艰涩,期盼,奸诈,愆虞,以及我摸不透读不懂的人性稀薄。
群仙中走出一位渡袂锦袍的男神仙,没有在我身上投注片刻目光,牵住她手拉了回去。
当六丁紫火爬满我的衣衫褴褛时,那股撕心裂肺般的灼痛炽得我一阵天旋地转。
妖冶的紫色火焰仿佛来自无间地狱的恶魔,呲牙咧嘴的扑过来,顷刻间淹没头顶。我听见血肉皲裂鲜血崩溅的声音,我看见那一年中我与她站在芳草萋萋里,她笑语嫣然的递给我一件亮莹剔透迷迭型水晶挂坠,拍着手欢天喜地。
这叫昙挚迷迭,顾名思义,便是指勾住最真挚璀璨,昙花一现的回忆,牵挽美满的寓意。花烛夜饮合卺酒时,将它嵌入心窝,便是对鹣鲽情爱的长久拘留。
镶进心口?那岂非很痛?
你如怕痛,那便还予我吧!
好的,喏。
你呀,抱着琵琶进磨坊。
我心疼你呀傻瓜,若你觉得痛,那便用不着它保佑啦,我宁愿拿长长久久换你无病无恙,再者它不过一个念想,一只中看不中用的挂历花瓶。
此言差矣,若由侬心两不异的人来嵌,只需往心口一按,自然便水到渠成融入血肉,甜得同茯苓糕一个味道,疼从何来?你多虑喽。
我的世界规模区区两畦,清空全部的位置只纳得下在水一方你一隅。
……
诸如此类的回忆如浮光掠影般在脑海里雀跃腾挪,来回切换。一幕幕朝夕,一页页暮处,像是时光与岁月的倒流,仿佛要让我重生在开始之后,初见时刹那间的怦然心动之前……
我感觉到躯体的血肉在火舌的舔舐下烧得滋滋作响,五脏六腑须臾间燃于灰烬。意识彻底消散,灰飞烟灭之前,我想,就这样吧,一了百了也好。或许,我至始至终都不该踏足她生命中,命途轨迹原本毫无交界的两个人,或许起初就不该互相微笑,不该存在那些莫须有的激动与悸动。没有所谓的缘起,就不会存在肝肠寸断的缘灭。
碧落云霞茫茫天,六丁紫火焚金焰;九州战栗诸仙覆,万域沦陷乾坤颠!
只言片语的短短两句,将六丁紫火之威描述表明得淋漓尽致。
就让毁天灭地的六丁紫火,焚尽那些满目疮痍的悲与愁。
我忽然想到一截小曲,藏在记忆深处的某个黑洞里突然浮现而出,歌词苍凉而渺茫:
也曾知慕少艾,也曾风霜独白,也曾向往倾城天籁。遥迢风花纤薄,始末雪月凉薄,卿客逐群似汝经过。天真莺莺辽阔,彼时年方几何。怎么记忆回溯,当初热情如火,却忆不起那个懵懂青涩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