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散会了,惠子笑盈盈地朝我走过来,她走路的姿势像模特儿一样优美大方,浑身散发着一股坚定的气质:“晚上在这里住吧。”
“不啦,我想回去。”我的声音有气无力。
“回去干吗?借此机会在五星级宾馆也享受一回,又不用我们买单。今晚艾瑞新的人要开一个会,商量一下目前怎样来开展业务。这三天会议不能白来。”惠子的声音里总是有一股诱惑人的魅力,听了她的话,我突然想起一个典故,不由暗自发笑。
“你笑什么?”
我说:“咱们都是吃着东家的饭,睡着西家的床。”继而,我讲起这个典故:“从前,有一个员外家的姑娘,看上了一位秀才,但这个秀才十分贫穷;而此时,她身边还有另个一合适的结婚对象,是一个财主家的儿子,虽然有钱,但相貌丑陋,她又没看上。父亲问她究竟要嫁给谁。她说,能不能吃东家的饭,睡西家的床?”
“你看今天来的人,一个个都还不是吃着东家的饭,睡着西家的床?”
惠子不以为然地说:“天籁的总裁以为这种轰轰烈烈的开业形式会吸引很多人,殊不知,这些来开会的人都久经沙场,冷静得很,观望的人多,投单的人少。另外,这个月艾瑞新公司在澳门有个五天的培训,通知你们团队的人,看谁能去?如果本月能发展两个客户,就免费去澳门。”
我没有说什么,打开手机,只顾低头看短信,有五条是恒柔发过来的,内容相同:“你在哪里?为什么不开机?”
我很快回了短信:“北戈让我来江湾大酒店参加一个会议。”短信发出去很久,恒柔也没有来电话,也没回我,我知道她是生气了。
还有一条短信是柳星雨发来的,他问我最近忙什么?有没有时间,想和我见见面。我回短信说:“这几天在江湾大酒店开会,你如果有时间也过来看看吧。”他回短信说:“没时间。”我知道他对电子商务、网络生意一直抱有很大的偏见。只是一心一意在B公司当推销员,做得怎么样,我从来没有问过他。
我们几个人都聚在了客户接待室。一会儿,孤城和北戈也推门进来。大家都是惠子的左区,也是她的弱腿,她说这条腿如果继续患小儿麻痹,她今年就很难上一星级。但上一星级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每星期必须满十六碰,也就是发展十六个人,而且要连续三个星期。她说一定要凭自己的实力去争取。惠子办事干练果断,她的身上潜藏着一种让人捉摸不透的东西,这种东西会搅乱一个人的心,北戈大概就是被这种东西搅扰着,在惠子面前,他连眼神都变得恍恍惚惚。
孤城今天好像有点心不在焉,他和北戈在谈论另一个话题:“你说,天籁公司玩的是几条腿?奖励制度很诱人,每月业绩做到前十名,要奖一辆五十万元的小车。为了这辆车子,咱也得试一试。”
“好像是三条腿。”北戈在认真看天籁公司发的那些资料,“很复杂,一下子看不明白,明天CEO要重点讲运作模式和制度,听完后,我们应该就明白了……”
惠子收敛起嘴角的笑容,嘴角一撇,沉下脸打断北戈的话:“喂,你们不要忘记我们是来寻找合作伙伴的,不是让你们去研究人家几条腿的制度。”这话很刻薄,甚至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命令式的口气。
“研究一下又怎样?艾瑞新不能做,在天籁投上一单试试也未尝不可。”孤城漫不经心地抬起头,不满地斜视了她一眼,口气也很强硬。
“一人不谈二意,有些人今天操作电话卡,明天运作乐和钙,后天又跳进教育网,到头来什么也做不成,丢下团队不管,一点责任心都没有。”
孤城也感觉到惠子话里的锋芒,马上抢过话头:“话不能这么说,谁不想上一星级?可眼下的局面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到今天为止,我们心中都没底,自己说话没底气,怎么去说服客户进单?已经快一个月了,我连一个人也没搞进来,每天一出门就要花钱,交通费、电话费、饭费都快支付不起了,我再不去其他公司做事,就马上沦为难民了。这座城市是不相信眼泪的,明天,我也许就得去公园睡觉。”
“照你这么说,艾瑞新你不打算做了?”惠子目光咄咄逼人,一改以往那种温柔的淑女形象。
“眼下是没法做,等艾瑞新的总裁做出相应的措施再说。”孤城也不隐瞒自己的观点,“我是要尽快找一个能赚钱的公司。”
“艾瑞新不赚钱吗?左右区一碰三百二,推荐一个人三百元,这样的奖金制度还不高吗?”
“我们每个人都做了一条大象腿,有什么用?利润都沉淀到公司了,拿不到手还不是等于零。”
“拿不到的是你,团队里上了一星级的你难道没看到吗?南国秀子不是每月收入几十万吗?”
“你不要再掩盖真相了,有些人花十几万去买个一星级的位,还值得夸耀?”
两人互不相让,吵得面红耳赤。
北戈站起来拉了一把孤城:“有话慢慢说,做网络生意是自由的,想做就做,不想做也没人强迫你。”
“你们走吧,谁不做都无所谓,我要做到底。”惠子气呼呼地用手指着孤城,“你不做可以,请你不要蛊惑团队的人跟你走。另外,把我给你垫付的几千块钱还回来。”惠子好绝情,一副翻脸不认人的模样。
“不就是几千块钱吗?我明天就是当走鬼也不会欠你钱的。”孤城一甩门走了。
“孤城……”我和北戈随后追出去。
二
三个人都没有说话,慢慢向珠江边走去。夜色温柔美丽,沿江两岸火树银花,花灯璀璨,那红蓝绿紫的霓虹灯把这条江点缀得更加迷人。一艘艘装扮华丽的游轮在碧水潋滟的江中游来游去,我们的眼前却是一片朦胧。三个人将身子倚在那汉白玉栏杆上,望着一艘艘漂过的巨轮,沉思默想。江水永远是那么波澜不惊,泛着层层涟漪,游轮宛如一把击水的利剑,把水面劈开一条道,哗哗地浪涛拍打着船帮。当游轮滑过后,水面仍然恢复了平静,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自从来广州后,我还没有看见过珠江翻浪。广州无风,这里的一切都是那么平和、安详。偶然有台风刮来,气象台在天气预报时也经常发出黄色警告,但刮来的风却没有多大的威力,广州人怕冷也怕风。珠江也像一位慈祥的母亲,夜以继日地守护着这座城市,它是广州人的母亲河,也是外地人心中的希望河。望着岸两边绿色葱茏的常青树,我突然想起天籁总裁刚才在台上讲的那句话:“没有珠江就没有广州,但没有这数以千万的外地人,广州也不是今天的广州。”珠江啊!你是无私的,你也是包容的,你不仅是广州人的母亲河,也是我们这些漂流者梦想创业的摇篮。
孤城轻轻哼唱着:
“我是一匹来自北方的狼
走在无垠的旷野中
凄厉的北风吹过
漫漫的黄沙掠过
我只有咬着冷冷的牙
报以两声长啸
不为别的
只为那传说中美丽的草原……”
歌声苍凉凄婉,唱得人心里沉甸甸的。孤城是西北人,拥有狂傲不羁的性格,潇洒脱俗的言谈。他深邃的眼眸里,泛着一股冷峻。他喜欢摄影,肩膀上常挎着一个带子长长的黑色皮包,装着十几家公司的资料,还有一个佳能牌数码相机。他风流倜傥,天生一头带卷的乌发,他非常爱惜自己这头美发,每天都要花一定的时间去整理这些发卷,喷洒一些啫喱水,或上一些护发乳。他平时穿一身牛仔休闲装,如果出席一些重要会议或接见客户,那就是笔挺的西装了。我们三个人都来自北方,自然能说到一起,艾瑞新的人都称我们是三匹来自北方的狼。北戈不大爱说话,戴一副眼镜,文质彬彬的,修长的身体看上去有点弱不禁风。他来广州也有七八年了,从事过多种行业。后来走进直销界,最初在A公司,做了几年赔得身无分文了,又开始当走鬼,做服务生,好不容易积攒了几万元,就全部投进艾瑞新公司。北戈是我和孤城走进艾瑞新的介绍人,当时,艾瑞新运用电子商务这种模式来销售产品,在广州还是第一家,几个月的时间,团队发展很快,三匹狼名不虚传。但天有不测风云,谁知道艾瑞新突然会在一家报纸上曝光呢?说产品不合格,3A质检商标是假冒的。到今天,也听不到公司的一点消息,南国秀子只是让大家做得低调一些,具体怎样低调?谁的心里都没有谱。
站在江边,三个人各有各的心思。北戈率先开口了:“雏菊,你说这艾瑞新还能不能做?”
我没有回答。心想,你问我,我又该问谁?
“你看天籁公司多气派,艾瑞新是无法和人家相比的。连个稳定的工作室都没有,今天搬到这里,明天又搬到那里,偷偷摸摸,东躲西藏,找客户也只能去茶楼,咱们这些人兜里有多少钱能天天去喝茶?就算能喝得起,茶楼也不是个办公的地方。再看天籁公司,整座楼的房间都是给营销员邀约沟通客户用的,要说公司实力,广州除天籁再没有第二家。”
“北戈,你是不是想投奔天籁?”我听出他话的意思。
“我是征求你的意见,如果你反对,我会继续留在艾瑞新。”
“孤城,你是怎么想的?”我望着一直沉默不语的孤城说,“艾瑞新是个什么性质的公司,我们走进来了,才看清楚。现在,公司模式被定为传销,也是必然的。我们看清楚了就不能再拉一些看不清楚的人进来。打算离开也很正常,因为我们不能再害人害己。”
“我打算进单,跟天籁这样的CEO,就算挣不了钱,也能学一些经验和知识。你听听人家那讲演,谁不佩服,谁不鼓掌,咱们艾瑞新有这样的人才吗?那些鸟语团队的广州佬,连普通话都讲不好,分享的内容俗不可耐,连夫妻过性生活的事都搬到讲台上,每一次讲课,能学到什么?再说,工商局天天派人来查,这业务怎么做?”
“每次听课,他们明明知道我们听不懂粤语,却非要让传奇大亨用白话讲课,这不是成心和我们过不去吗?”我也附和着。
“既然我们被称为北方来的狼,那就要拿出一点狼的精神。”孤城甩了一下满头卷发,握紧拳头,做出一副冲锋陷阵的样子。
“如果我们一起走,那团队就彻底散架了。”我长长叹了口气,“有的人刚刚投单,连一分钱还没挣。我只是良心过不去,感觉愧对他们。”
“雏菊,你没听万闯说,在这座城市,把良心变成狼心才能成功。”北戈直言不讳地表述了自己的观点,“眼下,艾瑞新在广州已处于瘫痪状态,我们总不能坐以待毙吧。”
孤城还在生惠子的气:“她每天背上个电脑到处游说,每星期都有几千元进账,可我们呢?正如天籁总裁说这些难民是:‘脸上无光,口袋精光,朋友跑光,穷得叮当。’”
北戈和孤城说的都是实情,我有点作难了。三人一起走,恒柔和夏月会怎么看我?有许多人刚刚进单,他们相信我,我也拿自己的人格担保,要和他们风雨同舟,让他们挣到钱,但公司的命运和发展趋势是难以预测的,如今再不做选择,就会困死在那张网里。此刻,我像一条被缚在蛛网上的小虫,在痛苦地挣扎……
“明天,听听天籁的运作模式和奖金制度再说,我们要走一起走。”
三双手紧紧握在一起:“我们是来自北方的三匹狼,不能分开!”面对珠江,三个人同时喊出了这句话。
孤城又情不自禁地唱着:
“我是一匹来自北方的狼
走在无垠的旷野中
凄厉的北风吹过
漫漫的黄沙掠过……”
我的眼睛湿润了……珠江水在眼前静静地流淌,“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让我们这些异乡人心醉的珠江啊,今夜却让我们如此心碎。明天该怎么办?我在问苍天。“前面是天堂,后面是珠江。”突然,我想起万闯刚才说的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