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北戈突然打来电话：“雏菊，下午江湾大酒店有一个公司开业，你过来参加吧，三天会期，免费吃住。”
“有这样的好事？天下哪有白吃的午餐。”我不大相信他的话。
“不仅白吃饭，还有一个珠江风情游，很热闹，你一定得过来。据说这帮人都是网络直销界的巨头，你认识一下，开开眼界，看看他们是怎样发达暴富的。”
“好，我过去。”我正要挂电话，突然又想起些什么，问，“孤城也过去吗？听艾琳说，他让金蝉拉走了？”
“他这几天是心神不定，到处游窜。”
“他究竟又去了哪家公司？”我觉得孤城有点随波逐流。
“据我所知，他投单的公司至少不下五家。”
“看来，艾瑞新团队是指望不上他了，金蝉真不够意思，从咱们眼皮子底下拉人。”
“我再不容许她到艾瑞新工作室去游说，这个女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到处游窜，行踪诡秘，是个地地道道的直销流窜犯。我和惠子说一下，不能让她再去工作室了。”
“做直销也就得像她那样脸皮厚，死缠烂打会忽悠人，否则，就甭想在这个行业里混。”
“我们已经踏进这个烂泥坑，实在挣不了钱，就撤退。”
“北戈，事实上没有你说得那么容易，既然掉进了陷阱，我们就挣扎着往上爬吧。”我一脸无奈。自从走进电子商务这个行业，我就感觉自己变得言不由衷了。
放下电话，我开始化妆。在这座大都市，不化妆是不能出门的。环境和地域的改变，让我的生活也在一天天改变。因为我很清楚，自己来广州是为了什么。在这座不相信眼泪的城市里，我学会了如何包装自己。脸上扫一点腮红，微笑起来更有魅力；涂一点口红，显得很有女人味儿；轻轻画一画眉毛，会给自己增加几分自信；淡淡的眼影会让我的眼前常常晃动着一个蓝色的梦。镜子里的女人身穿一件时髦的粉色纱裙，一缕刘海儿遮住高高的额头，性感的嘴唇略带微笑，典雅端庄，斯文大气，这就是一个从大草原漂到广州的女人——雏菊。
江湾大酒店耸立在珠江边，地理位置、豪华设施、一流的服务决定了它的价值，能在这样的星级酒店做生意、开公司或小住几天，都是有身价的商贾富翁。
乘131次车，直达江湾站，这座楼的外观造型和广州许多大楼没什么两样，楼的表层全部覆盖着一层深绿色的钢化玻璃。远看，就像一个漂亮的玻璃盒子，当你靠近的时候，它却魔幻般地在你眼前渐渐变大，想看到它的整个尊容，那就得扬起脖颈，甚至踮起脚尖。大楼的正门设在二楼，东边是一条用水磨石铺成的台阶入口，西边是电梯，二楼是一个非常宽阔的平台，可以停放许多小车，一条很宽的车道横跨南北。我踩着那铺了红色丙纶地毯的台阶走上二楼。在大楼门前，悬挂着一条红色巨幅：“抱团打天下，一诺定乾坤！”前厅里，已挤满了人，我给北戈发了短信：“你在哪里？”
“在电梯口旁边，你过来吧。”他回道。
大厅里弥漫着香槟味、沙拉水果味，大家拥挤在一起，又加了些许臭汗味。看见站在电梯口旁边的孤城、邹洋、北戈、金蝉后，我挤过去，笑着问：“这是一家什么公司？开业这么气派慷慨？在广州直销界还是前所未有的事。”
北戈说：“这家公司叫天籁，他们总裁以前是海洋集团公司的副总裁，据说和总裁的关系搞僵了，一气之下，拉了一帮人从那里出来，自己就组建了这家公司。”
“主要做什么产品？”
金蝉接过话茬：“不大清楚，先吃了饭再说，晚上总裁要讲话。”
几百人聚在大厅，都是在广州从事网络直销和电子商务的人士，大家相互寒暄，递交名片，各自介绍自己的公司，推销各种保健品，吵闹声、说笑声一浪高过一浪。金蝉拉了拉我的胳膊：“雏菊，咱们去那边看看。”我俩穿过前厅向餐厅门口走去，金蝉边走边神神秘秘地说：“我给你引荐一个人。”期间她也不住地和许多人打招呼，是的，她在营销界混得风生水起。
“诗欣大姐，我给你介绍一位朋友。”她远远地就和一个女人打招呼。
此时，我们面前站着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她衣着妖艳，嘴唇涂得血红，长长的指甲也是血红的。我不禁觉得，这个女人肯定没有上过化妆课，妆浓得像上台唱戏的老旦。不过我还是礼节性地和她握了握手：“你好，幸会。”之后，她从那个精致的小手提包里取出一张名片递给我：“我是做乾坤的，欢迎你来我们乾坤公司考察，也希望我们能够能为合作伙伴。”她说话干练果断，一看就是一个见过大世面的职场女性。
“乾坤？没听说过，刚成立的公司吧？”我端详着名片上的地址，“总公司在光奚？”
“是的，我们这家公司虽然成立不到半年，但公司业务发展得非常迅速，现在，全国已经有三千多家专卖店，七十多万消费者。”
“你们的经营模式是传统销售还是网络营销？”
“不是传统销售也不是网络营销。”
“那是什么？”
“你如果有意想了解一下，会议结束后，去我们专卖店看看。”
“不会是个四不像公司吧？”我的口气不冷不热，对这个女人所说的话不大感兴趣。
金蝉大概怕对方尴尬，笑嘻嘻地接过话茬打圆场：“雏菊，诗欣大姐是乾坤公司在广州开辟市场的第一人，她现在每月的收入已达到了五位数。这是人所共知的啊。”她停顿了一下，又开口说道，“乾坤公司的总裁非常厉害，他要做中国经济大潮中的船老大，下次招商会你一定要去参加，我敢说，你兜里有多少钱都会掏出来投资的。”
“你投单了？”我的口气含着少有的冷静，无论是直销还是电子商务，我已经失去了最初的狂热。
“投了。”金蝉嘴角挂着一丝让人捉摸不透的微笑。
“你的保险还在做吗？”
“保险不能做了，惠子把我害了。”
“前几天惠子还找你。听她说，你电话一直关机。”
“惠子真不够意思，跑到我公司闹腾着要退保。”
“她当初买这个保险单，也是想让你过来做艾瑞新嘛。”我不客气地说。
“艾瑞新是很难做成功的，投单费又高，产品那么贵，我怎么去做呀？”
“那你就不该在电脑上点击登陆，也不该让惠子买你的保险。”我尽量放低声音，但表情中仍然隐含着对她的不满。
“不提这事了，反正她已经退保了，我也离开保险公司了。”她停顿了一下说，“过几天我推荐你参加一个招商大会，来回车费、吃住的费用公司都给报销。”金蝉的声音甜甜的，极力在讨好我，这个女人，看来也是网络跳蚤。
“什么公司呀？也模仿天籁的开业模式，来个广招天下英雄好汉？”我用嘲讽的口气问。
“就是诗欣大姐给你介绍的乾坤公司，实力很强。”
“我没有精力去做，我也希望你不要去蛊惑艾瑞新团队的弟兄姊妹们，组建团队不容易，但建起来了，就得对每一个人负责任。大家能把本钱挣回来就收手吧。我再也不想干这种拉人头的业务了。”
“乾坤公司是不用去拉人头的，它是一个投资返利的消费模式，你可以继续在艾瑞新公司当你的团队负责人……”金蝉拍拍我的肩膀，做出一副很友好的姿态。
“哈哈哈……”我不由放声大笑，“金蝉，什么团队负责人？我是被推上那个平台的，现在我都想赶快抽身离开，但走得了吗？就像唐僧进了盘丝洞一样。”
“没那么严重吧？做网络自由，自己给自己当老板，谁都不会强迫谁的。就像我们今晚来参加会议，难道不是自愿来的吗？”
“你又在这里瞎忽悠，谁不知道光奚的人穷疯了，变着法儿招商引资。前几天，有个朋友还来电话约我过去。说有一种神秘生意叫作‘纯资本运作’，入门费先交六万九千元，无产品，然后找三个人，每人交六万九千元，依此类推，够六百份单下线就出局，一共能赚八百万。这个天文数字你相信吗？”不知什么时候来到我们身边的北戈瞪了金蝉一眼。那眼神有点冷酷。
“鬼才相信。”
“错了，现在偏偏有人相信，据说，许多人都到光奚，想挣这八百万元，租房子睡地铺，打电话邀约人过去投资。我都想去看看了。”北戈的语气有点调侃。
诗欣莞尔一笑，落落大方地说：“乾坤是公开做生意，运作方法完全和纯资本运作不同。半年利润36%，确实不少，但是比这高的不是还很多吗？基金、股票半年赚100%，甚至更高的大有人在。A公司的保健品不是最好的，但是最贵的，这个大家都清楚。我们为什么不能打造一个具有中国特色的直销模式呢？”
“是的，一个具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国家，在方方面面就应该体现出中国的特色，不能让许多跨国直销分子长期肆无忌惮地占领中国的经济市场。”这一席官话，我说得不够硬气。因为，我自己所投资运作的艾瑞新公司也是一家跨国集团公司。随后，我和诗欣客气地点点头，拉着金蝉一起去餐厅门口走去。
“这个女人是干什么工作的？”我问金蝉。
“以前在一家律师事务所工作。”
“怪不得讲起大道理来，别人都没有插话的机会。”
“她懂法律，她要看好的公司，你就放心跟着做吧，不会有政策上的错误，更不会误入歧途。这个女人说话办事非常干练，乾坤的商行在广州已有几百家了。”
二
餐厅里，人已满了，几位服务人员站在门两侧，手里拿着就餐券，耐心地和围在门口的人解释着：“大家等一下，等里面的人出来，你们再进去……”人们好像从来没吃过饭似的，都拥挤在门口眼巴巴地瞅着服务人员手里的就餐券。里面的人迟迟不出来，大概要把饭吃到了脖颈才罢休。
免费吃三天饭，这是广州直销界前所未有的创举。人们纷纷议论：
“这个老板是不是很有钱？”
“没钱能在这座星级酒店开公司？听说他以前是天石公司的，公司奖励过他一架私人直升机。”
“哇！比那些A公司的皇冠还厉害。”
“皇冠算个啥？我们在A公司做了这么久，那些钻石、皇冠、翡翠级别的人从来没有请我们吃过一顿饭。”
“所以，你们要重新择明主，有一句话不是说：‘选择大于努力’。”
这几个人大概是A公司的，也有几个是B公司的，反正，今天聚在这里的都是一些“直销乞丐”“难民”“流窜犯”“网络混混”……形形色色，五花八门，各路诸侯都有，各地的英雄好汉也纷纷从水陆空三路飞速赶到，包吃包住，“难民们”谁不想借这个机会，享受一下五星级酒店的豪华？
“雏菊，你也来了？”突然有人拍了一下我的肩膀，回头一看，是做饮水机的张万元。
“你的消息也真灵通，就你一个人来了？”
“我们那帮老顽童吃穷队队员，一个不落全都过来了。”
我抬头一看，他身边站着一大群老头儿老太婆。
这帮老人真厉害，几乎每天都在忙着开会。他们坐汽车不花钱，于是，满广州到处跑，消息也特别灵通，哪里有公司开业，哪里召开产品销售会，都会看到这帮人。他们有组织、有安排、有计划地行动，今天这个公司，明天那个公司，一年四季吃会议营销饭。他们做融资生意、网络营销、直销、电子商务生意，一个个思维超前，懂得用钱来挣钱，但也有失手的时候，有许多老人辛辛辛苦苦赚了一辈子的血汗钱，被一些公司骗得血本无归。一夜之间，公司跑了，他们的钱没了，于是，就加入了吃穷队，索性每天不回家，到处去开会吃饭、喝茶、旅游……到哪里都是一大帮，吃饱玩好，拿完就走，让投资没钱，让买产品没门儿。如果碰到奖金制度好，赚钱快的营销公司，他们也会投一份单占个位。许多在广州刚刚开盘的网络营销公司，也常常利用这支吃穷队伍来开辟市场，于是，他们天天有茶喝，顿顿有饭吃，活得潇洒自在，优哉游哉。
张万元问我：“夏月怎么没来？”
这个老色鬼，请他喝了一次茶，就对夏月有了意思。
“她这几天忙着要晋升经销商，没空过来。”我笑盈盈地说，“张老板，你消息真灵通，还带了这么多‘美女’和‘靓哥’。”
“哈哈……我带来的是一群美阿婆和靓阿叔，你抽空给夏月发个短信，我请她喝茶。”
“好，不过，你也得考虑一下。”
“考虑什么？”
“艾瑞新你到底做不做？投不投单？”我在追问他。
“眼下不能投，等过了这风头再说吧，大家都传闻艾瑞新公司被打成传销了，报纸上也报道了，你说还能做吗？投了单不能做不是白扔钱？”张万元话题一转，“过几天，有一个做饮水机的专卖店要开业，你和夏月过去给捧捧场。”
“行，到时，你给我电话就行了。”我情不自禁地摇摇头，自己也快变成直销流窜犯了。
北戈从人群中挤过来，他一边擦汗一边问我：“领了就餐券没有？”
我摇摇头，漫不经心地问：“要不要打电话通知团队的人都来听听？”
“不行，咱不能拆自己的墙。”北戈的口气很坚定。
觉得他说得有道理，我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来电显示，按下了关机键。
“雏菊大姐，你也来了。”万闯向我走过来。很少穿正装的他穿着一身崭新的西装，手里拎着一个蓝色的文件袋。短短的寸头发型，时尚而干练，一改往日那种拖沓的形象。
“万闯，没想到在这里又碰到你。这个世界不知道是小还是大。”
“哈哈，雏菊大姐，这就是缘分啊。你看这家公司够气派吧？”他的眼睛里闪着亮光，用一种颇感意外的诧异目光望着我。
“够气派，在广州直销界还没有这样规模浩大的开业典礼仪式。”
“这家公司的实力很雄厚，运作模式也很人性化，晚上，总裁会详细讲的。”万闯一副春风得意的样子。
“听说天籁公司的总裁以前是天石公司的？”
“是啊，他是做天石发家的。”
“据说他是在日本开辟的市场，如果在中国，可能也不会发展得这么迅速。还记得吗？有一个时期天石在国内不能运作了，总裁就领着一伙人都到了国外。他们在外面转了一圈，摇身一变再回到中国时，就名正言顺地成了国外的直销公司，然后合情合理地在中国开辟市场了，我总觉得艾瑞新不会那么不堪一击，公司老总会有举措的。”
“不过，你看看，今天来这里的有许多艾瑞新的人。人总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万闯给了我和北戈两张餐券：“先去吃饭吧，晚上有总裁的精彩演讲。”
“万闯，你是不是准备进这家公司？”
“我不是告诉你了，我在易购公司做理财，再有一个月我就出局了，资金积累马上就是百万。成败在此一举，做投资理财生意不能前怕狼后怕虎，前面是天堂，后面是珠江，没有这种破釜沉舟的胆识就别进这个行业。广州，这是一座给怀着梦想和野心的人舞台的城市，我们都是其中之一。再说，无论是传销、直销还是电子商务，只有在广州这座大都市里才有市场。”
“为什么？”
“和国际市场接轨啊。这些模式进入中国都变味了。能适应这种变异的销售模式就参与，适应不了就循规蹈矩地做‘良民’，也不要眼红羡慕那些踩着人头爬到塔顶的成功人物。”
“看来要昧着良心去做才行。”
“哈哈哈……雏菊大姐，在这个行业里‘良心’还有市场吗？你问下自己是不是也在昧着良心说话？A公司、B公司的产品有那么好吗？艾瑞新的产品真的能治好各种疑难病症吗？真要那么好，还要医院干吗？但明明知道是谎言，还在设定一个个骗局，为什么呢？都想一夜暴富，连我也在内，想在最短的时间获取最大的成功。如果把良心变成狼心，就一定能成功。”
看来，万闯是横心要在易购打个翻身仗了。
万闯的话让我沉思，这座城市历来不拒绝外来者，就是那些满地爬行的乞丐也都不受任何人的驱逐和白眼。你当你的乞丐，我当我的老板，当他们从四面八方涌进这座都市，就开始做起了成功的美梦。他们有的像天上的那朵云，飘来飘去最后不知道飘到哪里，有的像一根稚嫩的树枝，硬是把自己楔入一棵大树上，这样的嫁接究竟能结出什么样的果实？谁也不知道。也许，这根枝叶根本就无法存活。
三
我们好不容易挤进了餐厅。是自助餐，人们拿着盘子看见菜就夹，看见汤就舀。菜汤洒得满地都是。中餐、西餐、甜点、冷饮、烹、蒸、炒、炖烩……大概有几十种，有的人是饿急了，一次夹了许多，狼吞虎咽地吃着，有的人是眼馋肚饱，吃得已经弯不下腰了，还要夹菜。餐桌上，碗筷、剩菜狼藉一片，地上各种水果皮、餐巾纸……那帮吃穷队的靓阿伯和美阿婆，边吃边往塑料袋里装，不仅肚子撑得鼓鼓的，提包也撑得鼓鼓的。我端着几碟菜，找了个空位坐下，刚吃几口，对面几个人就朝我走过来，他们不管我接受不接受，就把名片递给我：“认识一下。”
“谢谢。”我放下筷子，双手去接名片，同时，也掏出自己的一张名片递给他们。
“哦，你是做艾瑞新的？”那人像看一个怪物似的看着我，“听说艾瑞新被打成传销了？”
“嗯。”我答应了一声，抢先堵住了他们的话。
“和我们一起做‘银霞’吧，这是国内的公司，有实力产品好，总公司在哈尔滨……”
烦死了，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吃饭都不行，我只想赶紧远离他们：“谢谢你们。”我打断他们的话，假装去夹菜，离开了那张桌子。在另一张台前刚坐下，还没拿筷子，有人在我的肩膀上轻轻拍了一下：“雏菊，还记得我吗？”一个英俊潇洒的小伙子站在我面前。
“你是？”我怎么也想不起来这人是谁？人家能叫出我的名字，那一定是见过面的。
“我们都是209期放飞心灵的学员，我听过你在会上的分享，很感动。”
“噢，你是那个被罚了240个俯卧撑的队长。”
“哈哈哈……”他笑起来，“那种游戏太残忍了，害得我浑身筋骨疼了一个星期。”
“你想当队长嘛，做什么都有付出的。你还真行，真把那240个俯卧撑做完了。”
我想起那次魔鬼训练，一般人是受不了那样残酷的折磨。
“都是那个河南小伙子搞的鬼，他喜欢A队的队长，怕那个姑娘受罚，在报数的时候，故意延长时间，结果咱们队输了，输得很冤枉。”
“但你的精神赢得了全体学员的赞叹。”我也很佩服他，“你现在做什么？”
“电话卡。”
“哪一家公司？”
“香港惠缘国际有限公司，开户注册四百六十元。”没等我问，他就滔滔不绝地讲起了这家公司的八大商业亮点和拨打方法。我这顿饭是吃不下去了，耳边到处是谈生意的嘈杂声，什么橄榄油、功能玉、饮水机、电话卡、保健品……双轨制、对碰制、两条腿、三条腿、直到八条腿的营销模式纷纷在这里出笼。小伙子也不管我听不听，还赠送我三句话：“相信比怀疑多一次机会；机会不是经常会遇到的；遇到机会就要立即抓住，否则永远只能观望。”
我朝他点点头，想赶快离开餐厅，一抬头，又突然看见惠子走了进来，和她走在一起的是打扮得很时尚的兰朵。兰朵身穿一条花格短裙，搭配一短款雪白、真丝、无领无袖的上衣。而白皙的脸颊，淡淡的口红，以及遮住了略带下垂的眼皮与小皱纹的那副金丝无框眼镜，为她增色不少。兰朵实际年龄是多大，我没打听过，广州女人也是忌讳别人问年龄的。
惠子的头发略带红棕色，一条马尾辫绕在头顶，几个亮晶晶的水钻发卡闪闪发光，一看就是一个充满青春活力的美女。她是广西人，身姿窈窕，胸部和腰部的曲线优美，女人味十足。仰慕她的人多数被她的美貌吸引，包括北戈，能进入艾瑞新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对惠子产生了好感，甚至是爱慕之心。惠子有一副美妙的嗓音，她邀约的客户，只要听到她的声音，就会产生想见她的欲望。当然最有魅力的还是她那双眼睛，幽幽的眼光总会让你神思遐想……她自身的优秀决定了她做业务的先觉条件，她的团队发展很快。
我不想和她们打招呼，于是，又低下头慢慢吃着盘子里的几块甜点。小伙子坐在我的对面：“如果你不想做电话卡，你看看这个公司怎么样？”他从那个黑色的电脑包里又掏出一叠资料，“乾坤公司，这虽然是一家民营企业，但运作模式非常超前。老总也很有魄力，要用三年时间在全国打造三万个专卖店，公司的理念也很好，消费变资本。”他边说边从皮包里掏出一本书，“这是中国经济学权威人士写的《消费者变成资本家》，乾坤公司是把他的理念付诸实践之中的……”
我打断他的话：“刚才那个女人已经给我讲过了。”我指了指在人群中走来走去的诗欣，皱了皱眉头，脸上显现出不耐烦的表情。
“她是乾坤公司在广州的第一人，乾坤的第一批人都赚钱了。干什么也得早干，不要等人家都把钱挣了，你才去做。”
“你到底在做哪家公司？”我看着他那个鼓囊囊的皮包，不知里面还装着多少家公司的资料。
“你想了解哪家公司？”他笑嘻嘻地反问我。
我摇摇头，用一种嘲讽的口气说：“你真是超人，一次操作这么多家公司。”
“哈哈……我只做了两家公司，我的一个朋友一次性就做八家。”
“他比八国联军还厉害，不过，最终他一家也不会做成。”
“为什么？”
“你想想，谁愿意和他合作？自己心无定向，宛如没头的苍蝇，别人总不能跟着他也乱跑吧。”
“不过，多了解一家公司未尝不可，你抽时间一定到我的专卖店看看，我详细给你讲一下乾坤公司的运作模式。做乾坤是很轻松的，不用你推荐人也能挣到钱。”
“那不错啊，天上掉下馅饼，房檐头儿还流下醋，我们张大嘴吃就行了。”
他没有听明白我这句方言的含义，见我低头吃饭，自觉无趣，丢下一句话：“你先忙吧，改日我们再见。”他把桌上的资料收起来放进了皮包，转身离去的时候，我还是没有想起他叫什么：“你再给我一张名片吧，我把咱们的学员通讯录弄丢了。”我信口撒了个谎。
他笑嘻嘻地从皮夹里取出名片，用两个大拇指和食指捏着名片的两个角，毕恭毕敬地递给我。名片很讲究，是烫金的，“龙转有。”这名字怪怪的。
从餐厅出来，我手里的名片已有几十张，但这些人都是谁呢？我根本对不上号。我给别人的名片，估计也和这些名片的命运一样。酒足饭饱后的人们，一个个像经过训练的狼狗，在人堆里钻来钻去，捕捉各种信息，寻找合作的搭档，推销自己的产品……有点像拍卖交易场所。这就是当今的生意场，一个卖信息、卖观念、卖计划、卖自己、卖灵魂的磁场。
四
乘电梯直上四楼会议室，推开门，里面已是黑压压一片人。我想找一个熟人，目光在人群中浏览，又看见了惠子，她也看见了我，朝我摆摆手，示意让我过去。
惠子穿了一件玫瑰红真丝超短裙，两条修长的腿裸露着。她手提一个黑色的电脑包，脸上挂着浅浅的微笑：“团队来了多少人？”
“就是我和北戈、孤城，其他人没有通知。”
“不要通知了，这几天本来人心涣散，让他们出席这种会议对我们以后开展工作很不利。”惠子是我们团队的主管领导，她发展了北戈，北戈又发展了我和孤城。
“不通知恒柔、夏月，她们知道后会对我有意见的。”
“有什么意见？夏月只顾卖她的凯琳莱产品，对下面的人不闻不问，只想坐在那里等着收钱，天下没有那样的好事情。”惠子对夏月是满腹怨气，她好像一直瞧不起这个曾经卖麻辣串的女人。
我想坐在她旁边那个空位上，惠子却摆摆手说：“艾瑞新的人要分开坐，不要忘记，我们来这里的目的，是借机会多认识人，多寻找合作伙伴。”惠子年纪轻轻，心机很深。
我坐在离她们不远的位置上，北戈和孤城坐在前面，金蝉和诗欣坐在一起。她是会场的活跃分子，一晚上交换的名片大概有几百张，她有和别人交换名片、记电话的癖好，不管是什么人，来者不拒。她是北京人，北方女人的泼辣和大大咧咧，时不时在她身上流露出来，无论她和谁往来，都是见面就熟，照她的话，接触的人中，没有老朋友和新朋友之别。
会场的气氛很严肃，大家都在眼巴巴地等待着一个重要人物出现。主持会场的是一位四十多岁的男士，大家都称呼他李总，他庄严宣布：“天籁集团公司正式成立！”
一首激奋人心的歌曲响起来了，听着它，我内心丝毫没有那种汹涌澎湃的激情。再看看前后左右的人，一个个脸上都毫无表情。有几个年轻人还在偷偷地笑，现在让人们喜欢的是超级女声，超级男声。会场的庄严肃穆，倒让人感到有点压抑，在一阵热烈的掌声中，一个骨瘦如柴的人走上台。
“好久没有握麦克风了，好久没有在这样的场合讲话了……”他说，“刚才听歌时，有人在笑。”他还说，“选择不选择天籁不重要，不加盟是朋友，加盟是战友，友谊从信任开始。中国的直销向何处去？中国经济发展的领头人究竟在哪里？电子商务是未来，你如果相信就做。为什么一提到直销，人们就想到A公司？但A公司已是历史，而天籁则是开始。会场上，许多人把视线的焦点对准了一个人，但这人表情冷漠，神态自如，他的姿势几乎没变，背脊挺得笔直坐在椅子上，根本没有意识到人们投在他身上的目光。”
“他是谁？”我问金蝉。
“A公司的一个皇冠大师，广州系统有名的赖昌龙。”
“据说他和A公司的创始人一起吃过饭、合过影。1998年，A公司在营销市场上被一刀切的时候，他的团队全部垮了。后来，A公司起死回生后，他又重新组建起团队。”金蝉如同一个传媒中心，我说她是一个合格的直销间谍，她说无论做直销还是电子商务，必须有大把的人力资源。话题还是回到赖昌龙身上。“他怎么也来参加这样的会议？”
“谁知道，也许，最近许多A公司的人都跑出来做电子商务，他大概想了解一下，电子商务究竟是个什么东西，能把他千辛万苦建立起来的团队摧毁。”
台上的总裁又在讲：“A公司每年要把国人口袋里的钱刮走上百亿，这不是一个小数目。但为什么有人要卖血去做A公司的产品？说到底，那是一种文化和精神，这种文化已渗透到中国人的血液和骨髓里了，我们为什么就不能扛起一面直销的大旗？为什么就不拿着自己的产品走向全世界，赚美国人的钱、德国人的钱、日本人的钱？”
无数期待的目光汇成了激烈的掌声。讲演太精彩了，A公司的皇冠也在鼓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