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的光景,沈逸城没有出现了。
毕竟他走的时候,那样的血肉模糊,痛不可抑。
而她,鲜有时间悲伤。
只是每每欢场散尽,一个人跑回家的路上,她都会有一种幻觉,幻想沈逸城离她并不遥远。
兜兜转转,赔尽所有,打回原形,把心也丢了,再也找不回来。
夜色再次拉开帷幕,今晚是酒吧举办的“英雄联盟”游戏的特别活动,邀请了职业电竞大咖一起来参与,晚上八点过后,酒吧已被挤得水泄不通。
凌云从酒吧背后巷子里进了后门,从后厨一路进到后台化妆间。妖魔鬼怪穿来梭去,会产生一种脱离人间的错觉。
“哟,姐你怎么才来啊,火哥刚刚还在找你呢!”一个全身扣满长长短短黑色皮带的女孩说着,一圈一圈往眼皮上抹着眼影,煤黑的烟熏妆把原来脸上未脱的稚气遮得严严实实。
“别抹啦!再抹都成丧尸了!”凌云说着,麻利地脱下外套,拿起椅背上搭着的演出服,对了对吊牌上的名字,一脸嫌弃道:“一次比一次单薄……”
“蔡先生,我们后台小,等这些Dancer都换完了装才能给你们腾出地方休息,还委屈你们等等,我让小弟先开个包房给你们休息,正式开场前一定能赶得及挪过来。”火哥一身千年不换的黑西服,塞着耳麦,引身后的男人在化妆间门前停了片刻,又进去查看化妆间里人员换装的情况。
他身后的男人虽与其他工作人员穿着同样的“英雄联盟”特制T恤,但搭配价值不菲的潮裤潮鞋和着他一身不凡的雅痞气质,一看就知道是主办方请来的大咖。
“没问题,听你安排。”身后的男人语气淡定不羁,回话没半点拖泥带水,目光从化妆间门口迅速扫过里面每个角落,左脚略击打了几下地面,等待火哥从化妆间里出来。
“凌云!可算把你盼来了!你快着点,今晚可是要靠你开场的。”火哥说着往外走。
“我说火哥,您老人家以后挑服装,不要特别关照我行吗?这么露,我还不如光着上算了!”
“费什么话!哥就愿意看你穿这个!你以为多别人三成的钱是白给的?”火哥说着勾起食指在凌云脑门上敲了一下,“别不懂事!”
凌云没好气地把演出服摔在桌上,刚想脱衣服换装,却看到跟火哥一起来的男人正站在离自己不远处,正盯着自己。
“凌云,是你吗?”男人微侧着脸,试探道。
“你是?”眼前的人似是而非,确有几分熟悉。
“Daniel,蔡卓非。还记得吗?”男人耐心地解释,神情略显复杂,顿了半晌道,“等我一下。”
他转身把火哥带到化妆间外,说了几句。
“凌云,你跟蔡先生去吧,晚上我找别人顶你。”
“啊?”
“赶紧去,少不了你的演出费!”火哥手指粗重地点着凌云的肩胛,把她往外赶。
出了酒吧后门,两人就在巷子的一处房檐底下站,中间隔了一个人的距离,似刻意,并不寒暄。
黄澄澄的路灯的颜色映在湿润的水泥路上,灯光下依稀能看到天上飘起了小雨。
“你怎么会在这儿?”两人几乎同时开口,又同时收了声。
半晌无声。
“‘恒泰’对我的公司,也就是ZT战队,进行了A轮注资,所以我们现阶段开始会频繁地接各类商业活动,顺利的话,半年后完成B轮,准备IPO。”Daniel平淡地叙述着。
凌云眼神飘忽不定地看巷子过往的各色人等,“恭喜你!”她点着头附和他。
她的手指不自觉地抵住嘴唇,忍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对不起,我可以吗?”她从外套口袋里掏出半盒女士香烟,对着Daniel晃了晃。
男人点头示意她自便。
她娴熟地点了火,自顾自地猛吸了几口。香烟尖端的一点艳红迅速往后绵延。
“能不能请你……不要告诉他你见过我?”她眼神凄凉,“我不想让他看到我现在这个样子。”
男人没回答她,只是叹息道,“你们连抽烟的样子都一模一样。”
“他从不抽烟。”她诧异。
“你走了之后,他就开始抽烟,常常看着打火机出神。晚上也不回家,张旭经常第二天一清早在办公室里找到他。你是真的伤了他了。”
“无论如何也好过我继续祸害他。”她看着徐徐飘落的雨。南方的深秋,气温不算太低,湿寒却能侵蚀入骨。
“凌云,你太低估Chris了,生意场上再大的问题我没见他有扛不过去的时候,他唯一受不了的是你这么轻易就放弃与他并肩作战了。你真的以为他会乖乖适应没有你的生活?他根本放不下你。”
“至少他走了,没再来过。我们只是需要一些时间。”
Daniel无奈地摇头,“有些事情恐怕不是靠时间能抹平的。你知道吗,‘星月湾’已经停工两个月了。”
“为什么?发生什么事了?”她心里一紧,忽然担心起来。起初,她确实是有意阻断了所有的资讯,后来她几乎每天都疲于奔命,也没有闲暇再顾及外界的事情了。
“当年他母亲因为不能眼睁睁看着‘恒泰集团’在金融风暴倒下,选择主动离开他父亲,让位给了汪静娴。有汪姨支持,‘恒泰’是躲过了一劫。但一个家散了,Chris对这事一直耿耿于怀。如果你再重蹈覆辙,跟他母亲一样,当真是要他心凉了。”
“他跳舞是他母亲亲自教的。每次宴会,他只陪他母亲跳一曲。”Daniel停下来,低头看了她一眼,“你不知道他是多骄傲的一个人,多少名门闺秀想和他共舞一曲,他从没答应过。”
凌云心里微微地发颤。
他说着挥挥手,跟不远处等他的助理示意了一下,并没马上离开。
“去找他吧。如果我没猜错,他从找到你那天起就再也没离开过。”Daniel说完,就从那扇不起眼的小门回酒吧里去了。
凌云怔怔地站在原地,雨越下越大,头顶的那片屋檐已经遮不住了。
她仿佛想起什么,突然就跑起来,往她租住的那个小区跑去,险些撞上在巷子游走的助动车。
老式小区里豪华车不多,凌云一辆一辆挨个朝车窗里看去。
就在她租住的那栋楼下,内街到底的死胡同里,停着一辆黑色的迈巴赫,位置刚好能看到凌云住的窗户和楼下的铁门,似乎每晚都停在那个位置。
车大约是许久没洗了,满车的泥点,没了豪车的样子也就不招眼了。凌云以前没见过沈逸城有这样一辆车,一直也没往这上面想。何况他最爱车,怎会忍心让车脏成这样?
她停下来喘了一会儿,还是打算过去看看。
她迎着车头走上去,心里惶惶不安。车已熄了火,驾驶座的车窗开了一条拳头大小的缝。他就坐在那里歪着头睡去了,睡得那样不安稳,眉宇间的皱褶那么深,似乎长久以来不曾平复。
雨还在下,有两三滴就顺着窗子的缝隙斜斜地打进去,落在他的脸庞。他恍惚间醒来,睁开眼顿了顿,才疲惫地抬起头。
他们看向彼此。
“凌云!”沈逸城陡然从车里出来,站在她面前。
“你……每晚都来这儿?”她声音微微地发颤。
“你工作时间太晚,我担心你会遇到麻烦。”他低头看了看手表,突然紧张起来,“发生什么事了?怎么现在跑回来?”
她神情哀伤,只是摇头。
“对不起我睡着了。”男人脸色有些苍白。
她终于心软,缓缓伸出手去抚平他额头上那道皱褶。
他像是害怕之至,她一靠近便拥她入怀,再也不愿放手。
“你发烧了吗?”
他轻轻地摇头,“你回来!我不能没有你。”他的声音那样低,带着沙哑,几乎抛弃了所有的骄傲。
他额头滚烫,西装敞着,隔着衬衫贴到凌云脸颊的胸膛亦是滚烫。衣服上多了淡淡的烟草味道。
他容颜依然俊美,只是短短的胡渣蹭到凌云额头上,刺得她有点痛。他从前健硕的身板,两个多月的时间竟清减了不少。
这还是她认识的那个沈逸城吗?
她靠在他怀里,只是哭。
“别哭,别哭。”他喃喃。
铁门“吱嘎”一声响。
“你们两个小年轻啊,下着雨还站在外面做什么?要生病的呀!”
卢阿姨下来倒垃圾,支开铁门远远地喊他们,“快进来!小云,今天阿姨做主了,就让小沈进屋去!”
他们谁也没再说话,像两个犯错后和解的孩子,牵着手走进阴暗的楼道。
她没开灯,关上门轻声说:“我妈睡了。我去拿退烧药给你。”
他狠狠把她拉回来锁在怀里。
“别闹,你都烧成这样了,你得吃药。”
“你就是药。”他任性起来,双臂轻微地颤抖,却怎么也不肯放开,只是近乎贪婪地汲取着她的气息。
狭小阴暗的走道里,他们倚着墙紧紧拥在一起。深秋的雨夜似乎不再寒冷,彼此的心安定而温暖。
第二天早晨,凌云惦记沈逸城发着烧,于是很早就醒来,轻手轻脚地爬下床,不吵醒母亲。
昨晚沈逸城执意不肯走,就只能缩在沙发上睡。三人就这样挤在一个屋子里,仿佛回到凌志还在的时候。局促但温馨。
旧双人沙发本就容不下他的个子,他毯子有一半掉在地上,一只手垂下来,脚也戳到沙发外面,身上的丝质衬衫早已皱成咸菜,头胡乱地枕着一个抱枕。
他向来打理自己都是一丝不苟,连洗完澡围个浴巾都是严丝合缝。眼下看起来却跟个顽皮过头的孩子一样,睡得那么沉。
“要是被老沈总知道你丢下公司躲在这里,还不急疯了……”凌云蹲坐在他面前,凑近他的侧脸嘀咕,量他在睡梦中不会听见。
“没有你我哪儿也不去。”他眼睛仍安稳地闭着,慵懒地开口道。
“你还敢说!你告诉我,星月湾为什么停工?汪姨那个澜海都城又该怎么应对?”凌云喋喋不休地问。昨晚虽是万般浓情蜜意,但男人的事业不会就此停歇,严酷的现状就摆在面前。
他睡眼惺忪,颓然勾起一个清浅的笑,“着急了?那我们回去吧。”
凌云不肯就此认输,轻捏着他挺拔的鼻子道:“你这个大奸商!谁要跟你回去。还没审清楚,什么时候跟卢阿姨熟络起来的!?”
他并不还手,一本正经道:“为了你,我这个奸商使劲了浑身解数。卢阿姨,就比汪姨好对付那么一点点。就一点点。”
“满嘴胡言!奸诈,实在奸诈!”她笑了,记不清多久没有笑过,连肌理动作都生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