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河湖海,是龙族的家园,也是人族的倚仗。
在人族的眼里,龙,是悲欢无情的象征,它们掌管着这世间的风雨雷电,掌控着人族一年里的收成与衰败。
传说,龙的眼泪,是世间的珍宝。
可一般来说,龙,是不会轻易落泪的。
生活在水底的他们,似乎从来泪腺都不太发达。
除非难过到极致,情不由衷时,真龙的眼眸里,就会掉落出世所罕见的——龙之泪
龙之泪,需以真情唤出,以龙心之苦痛化形。其形如小小玻璃珠,晶莹透明,纯洁坚硬。据说能使人涨千年修为,百年寿命。能保存记忆。
……
灵山大雷音寺
那山巅之上一众佛陀,头顶金灿灿的佛光,一个个面无表情,木然地齐望向座中的如来,只见他双目紧闭,一马平川的脸上没有泛起丝毫的涟漪,甚至连呼吸也没有。座下的一干人等,他们都知道宾客将至。
整座灵山云雾缭绕,一切都灰蒙蒙的,什么也看不见。山脚下,一个年轻的和尚牵着一匹白马彳亍而行,半晌,白马消失了,一条巨大的白龙盘踞在江流的身旁,它硕大的身躯轻轻一摆动,便可掀起滔天的风浪。
漫天的大雾顷刻散开了,飓风席卷着残云,整个世界焕然一新。抬头仰望,远处绵延的山脉痴痴缠缠,仿佛没有尽头。即便眼中已经看得真切,心里却还是不自觉地给眼前的事物蒙上一层薄薄的纱,仿佛眼前的山,它存在,也不存在。
云,一层高过一层,云梯的顶端,是一个闪烁着耀眼的金光,望不见尽头的门。
那是真正的大雷音寺,江流此行的终点。
“真凉快啊。”迎着那股生机勃勃的狂风,江流长舒了一口气,缓缓叹道。他摸了摸自己平滑的光头,心道可惜没有一头飘飘的长发可以和风而舞,否则定能成为这灵山脚下,一道靓丽的风景。
灵山已经许久不曾起风了,这里是世界上最空无一物的地方,空到连尘埃也不能容下。这个地方上一次风起云涌之时,正是那场撼动三界的辩法。
那时的金蝉子,风头一时无两。他与如来立下赌约,他要舍弃毕生修为,堕入轮回之中,解开连如来也解不开的谜题。沧海桑田,这普天之下芸芸众生,三界大能,都在等待他的赴会,等一个答案。
他伸出手轻轻的拍在巨龙的背上,那是她身上除了龙鳞之外唯一柔软的地方,也是江流最为熟悉的地方。
“白泷,你自由了。接下来的路,就让贫僧自己去走吧。”
闻言,白泷的眼中黯然失色,好像失去了什么似的,有气无力地在空中打了个转,又靠近在江流的胸口,变身成一个纯白衣裙,亭亭玉立的女子,浅浅的梨涡隐约可见,头顶一对精致的龙角犹如海底珊瑚,眼神如清泉一般。两双炙热的眼睛,此刻正对望着。
“那猴子石心已破,法力全失,朱大哥被困净坛,醉生梦死,老沙神形俱灭,化作一抔黄土。如今终于抵达雷音,却唯独白泷一人得以自由么?”说话的,是个情意绵绵,温柔痴缠的声音。
眉宇间,却生出了可以望见的哀伤。一双无助的眼睛,如清水点滴的湖面,生出皱褶,无力的眨巴着。
闻言,江流只是紧闭双眼,双手合十,缓缓地对着白泷作揖。
“贫僧会亲手救他们回来。”
“十万八千里路,贫僧在此,谢过施主。”他缓缓抬头。
脸上只有僧人一贯的如履薄冰。
白泷像是在微笑着,她不知道,这是如释重负的笑,还是不知所措的笑。静默着,她转身飞去了,所过之处,飓风骤起。
白泷的蓝白的尾巴慢慢地地在江流的视线里消失了。从一条黑线,变成一个微不足道的黑点。
如同落日的傍晚稍纵即逝的晚霞。
像是黑夜里逐渐暗淡下去的星辰。
犹如苍茫大地上无处遁身的飞沙。
他的心里咯噔一下,转眼又恢复了平静。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回忆都飘在风中。
……
那个时候,白泷还不叫白泷,她还是无名江水里一只尚未化形的白色鲤鱼。
她看起来善良可爱,身形瘦长。看起来跟周围花花绿绿的小鱼儿们格格不入。灰溜溜的一双鱼眼睛镶嵌在如雪一样银白色的面容上。她始终骄傲地终日游着,一路向北。她要顺着江水汇入大海。
二月二就要到了,海上龙门就要开了。传说鲤鱼只要越过龙门,就能化为真龙,修成人形,拥有冠绝三界的法力。
在她还没有到达之前,她就只是一条任渔夫宰割的小鲤鱼。
陈老实父子一如往常来江上捞鱼,这次他们捞到了一个不寻常的家伙。
“这些年,这江里的鱼是越来越少了。一家老小,都快喝西北风啦。”陈老实的眉头蹙成了八字。
“爹,你快来看。”陈老实的儿子指着面前的渔网对岸边的人说道。
两人大眼瞪小眼,似乎有点惊诧。
“雪白色的鲤鱼,如此标致,可真是不多见啊。”陈老实一边整理着捞来的鱼,一边拿起一个瓷碗装了水,将她单独放进里面。
鱼儿在狭小的碗里很难动弹。
“这样好看的鱼,我可舍不得吃,摆在家里观赏一定不错。”小陈淡淡道。
鱼儿心道:这真是个温柔的人。
“你懂什么,我老陈打鱼三十年了,从未见过长这样的鱼,肯定是个稀罕的品种!若是到集市去卖,能卖好些个钱!”陈老实喜笑颜开。
鱼儿皱眉,俗不可耐的家伙!
她开始受不了陈老实用俗不可耐的眼光盯着的感觉,感觉自己不是一条鱼,而是一块金元宝。
“放了我吧!”她冲陈老实吼道。
她的话刚到嘴边,江边传来了另一个声音。
“谁在说话?”小陈惊道。
来者步履悠悠,身形挺拔如峰,淡金的僧袍披着一件泛光的袈裟,眉目温和,颇具书生意气。左手持禅杖,右手端一个红棕色的钵盂,一幅高僧模样,只是那光滑的头上,却没有受戒的痕迹。
小陈疑惑地打量着僧人,他不信佛,只是见那人仙风道骨,好似个神仙人物,心中不由生出敬畏之心。心下自知:此人惹不得,惹不得。
“不知二位,可否将那碗中鱼儿,卖给贫僧?”那僧人笑意盈盈,语气不卑不亢。
“长老若是喜欢,拿走也无妨。”小陈挤出一幅微笑,说道。
旁边的陈老实貌似有些不乐意,他对这条鱼简直爱不释手,若是不能卖个好价钱,他岂会甘心?
“天底下可没有免费的午餐!”陈老实冷哼一声。
“老伯,不知您要价多少?”僧人的态度依旧谦和。
“你准备给多少?”陈老实的眼中仿佛冒着金星,闪着希冀。
“哈哈,这些够吗。”语罢,那人从钵盂中,拿出了一个分量十足的金条。
陈老实父子傻眼了,他们这辈子也没见过几次金条。
“不过是一条普通的鱼,怎么值得用这金条来换?”小陈有些犹豫。
“傻儿子,你懂什么?这叫物以稀为贵!我这鱼,可不是哪哪都能碰见!依我看,他开的价儿,倒还公道。”陈老实一幅心满意足的表情,脸一红心一跳,就将僧人手里的金条抽了过来,小心翼翼地将它收在衣袋里,瞧了眼四周,这才放心。
“鱼儿我带走,鱼缸您且留着吧。”僧人将钵盂递到他手边,笑道。
一手金条,一手鱼。
“那就,谢过长老啦!”陈老实也不知应该叫他什么,随口唤了一声长老便罢了。
小陈本想阻止,只是一想到家中妻子已经怀胎六月,将近临盆,往后孩儿降生,多的是用钱的地方。这钱虽像是不义之财,但也能解决燃眉之急,一番思虑后,也就没再多说什么,背上背篓,径直回家了。
那鱼儿纵身跃入钵盂之中,那轻盈的身姿在空中划过一道雪白的弧线。谁知这钵盂看着虽小,内里却好似大海一般宽广,波涛汹涌,真是个宝物!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龙游浅水,皑皑其中。”
“就叫你白泷吧。”
“好温柔的和尚。”白泷这样想着,又猛的收起了念头,不然自己心中所想,恐怕已经被他算的一清二楚了。
即便隔着钵盂,白泷也能清楚地感受到,那人掌心的温存。
“你原本是那真龙的一滴眼泪,机缘巧合之下,如今却失了本相,变成一条鱼。可你资质上佳,只要在二月二越过龙门,就能化身为龙。”
“你和我见过的人类都不一样,你是神仙?”白泷像是被她看穿了心事,试着对她露出一丝微笑,那笑脸红扑扑的。
“鱼儿也会脸红么?”他笑。
“你与本座有缘,贫僧愿用这钵盂渡你跃过龙门,你可愿意,送本座一程?”
“你要去哪?和尚。”白泷既惊喜,又好奇。
“去一个没有尘埃的地方,见一个人,寻一个真相。”
那一刻,白泷从他眼里看到了她从未见过的光芒,是坚定,是希冀,是温柔,是美丽。
苍茫海上,白龙掀起狂浪。
金蝉子乘着白龙,往西方极乐灵山去了。
白泷突然明白了,她存在的的意义:
这一生,载着他,去他想去的任何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