缃儿端着漆红木盘进来放在桌上,轻声唤了唤侧倒上美人榻上的初墨,“小主子,该用晚膳了。”
自禁足以来浑浑噩噩不知过了有多少日了,每日到点儿了自有饭菜送到门边,由侍卫敲敲门,缃儿抬进来,等用完后拾掇拾掇归置到门口,迟些时候有膳房的小黄门来收回。
初墨揉揉眼睛坐起来,靠在引枕上泪眼婆娑,“我没有胃口,你自己先用罢。”
缃儿叹了口气,这都是这几日的老生常谈了,初墨笑着将绛儿赶出了门,心里的痛楚缃儿比谁都清楚,狠下心来拉初墨袖子,嘴里难能强硬一回:“不能不吃”。
初墨被缃儿硬拽到桌边,对着一桌子菜长吁短叹,掖着帕子抹泪,“真真恶毒的心肠,要陷害我,利用谁不行,偏偏挑中了绛儿,竟然挑唆绛儿咬我一口,这是要我的命啊!”
缃儿忙着布碗筷,“到底是谁下的手,您有头绪了么?”
初墨侧头反问道:“你怎么想的?”
缃儿咬着下唇摇摇头,“奴婢这几日都快想破脑袋了,真想不出来,小主儿在宫里也没几个熟识的人,除了熙嫔娘娘跟咱们不对付,还会有谁呢?可熙嫔娘娘再恨咱们,也没道理把自个儿搭进去罢?奴婢真真是糊涂了。”
初墨抽抽噎噎止了泪,拿起了筷子,蹙起眉认真思索,“你的方向不对,禁宫里和外头不一样,不是跟谁聊得来就要和谁一道顽的,你瞧孙贵人和郑常在总在一块儿,是因为孙贵人的父亲是掌卫事大臣,郑常在的父亲是銮仪卫下掌司印云麾使,她们是因父家相互帮衬提携的联系才关系好的。”
缃儿对这些官职名儿一窍不通,听得云里雾里,眨巴了好久眼睛,咂摸出了个大意,“小主儿,您的意思是,那个烂了心肝儿的坏人不是因为对您不满才下手的?”
初墨点点头,“我是这么想的,付章京职上担着军机大臣,树大必然招风,除掉了熙嫔,付家主家就没适龄女子能入宫了,旁支挑不挑得出家世妥帖的姑娘另说,就算真有年龄官阶都妥当的,付家就能保证人无二心么?下了这么一手,付章京在外头就孤掌难鸣了。拿我做幌子,若是能顺带除掉一个圣宠正眷的宫妃,正是一箭双雕的事儿,就算我洗脱了嫌疑,付家和季家也有了裂痕,再也合不到一条线儿里头去了。”
缃儿倒抽了一口凉气,“好黑的心肝儿!”想了想,眼神黯淡下来,“都怨奴婢,做什么要买了那盒豌豆黄儿。”
俩人这几日是轮着相互安抚过来的,初墨拍拍缃儿的头,“不是那盒豌豆黄儿,也能找到旁的路子,要是我猜得不错的话,那人那日是来了的,撒下这么一个网,总得来亲眼瞧着有没有疏漏。”
“啊?!”缃儿唬了一跳,脑子里轮着过了一通那日在场的宫妃,瘪起了嘴,来人实在太多了,婉嫔娘娘带着林贵人,孙贵人和郑常在也来了,还有好几位和初墨同期进宫的小主儿们,缃儿人和脸都还对不上号。
初墨起身翻出了笔墨,摊开纸来将那日在场的人按记忆中的位置画下来,“缃儿,那日你是如何遇到绛儿的?你细细回忆来。”
缃儿坐下来认真想了想,“那日奴婢回宫后先去武英殿向内务府应了道,由内务府的黄门小英子领奴婢回来,在夹道里遇到了绛儿,她说顺道和奴婢一道回,奴婢想想也好,省得耽误功夫,绛儿接了小英子手上的物件儿,就跟奴婢一道回来了。”
初墨皱起了眉,“也就是说,绛儿其实是特特儿在那儿等你?就她一人?”
缃儿肯定地点头,“就她一人。”
宫里是绝不允许一人独行的,一定是有人领着绛儿走到了那个地方,躲起来,就等着缃儿往网里跳的。
门口轻轻响起了“笃笃”两声,缃儿拉开了门,门前竟然站着段进诚,缃儿几乎要落下泪,凄声连连,“段中贵,我们小主儿是冤枉的!”
初墨心里咯噔一跳,在她的印象里,段进诚总是挂着笑脸,笑眯眯的老罗汉模样,可今日段进诚难能地没有说话,冷眼打量了缃儿几眼,沉甸甸的目光转向初墨,清冷的白月光洒在细白的面儿上,皮笑肉不笑的呲牙模样像极了庙里供着的白无常,“季小主儿,随奴才来罢。”
初墨心里一空,手脚发冷,熙嫔的事她问心无愧,不怕对峙,就是半夜里见到熙嫔鬼魂她也不忌惮,可另有一事,她却是做得不地道,是犯了大忌的,哪怕被拖出去千刀万剐也在理儿的。
偏偏在这个关节儿上段进诚来了,八九不不离十是皇上知道了。
初墨心里有了底,深深吸了口气,手在袖子里缩成了个拳头,她难为向缃儿扯了个笑容,忍着鼻头发酸的劲儿,“我去去就来,你别担心。”
再转头向段进诚福了福身,“您一向替我劳前操后的,我也没什么能报答您的,只能道一声谢,感激中贵人一路照拂。”
初墨说罢就要行大礼,段进诚赶忙上前扶住了,嗓子发涩,“小主儿您这是折煞奴才了,您的礼奴才受不起。走罢,见了皇上该说什么说什么,甭怕,啊?”
缃儿心里太慌了,这是怎么回事?小主儿和段中贵为何一言一行都像诀别?段进诚身后是皇上,难道皇上不打算救她主子,要眼睁睁看着小主子枉死么?明明下毒的不是小主子啊!
缃儿还想多说一句什么,想多替小主子辩解几句,往前几步伸手想抓住初墨,两条腿却不知为何软了,接连着几个踉跄,初墨已经跟着段进诚出去了,两旁带刀的侍卫要关上门,在越来越细小的夹缝中,初墨远去的背影带着赴刑场般的悲壮,影子逐渐被黑夜巨兽吞噬殆尽。
缃儿跌坐在地上,在一片黑暗中捂着脸哭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