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黑云压城,屋中光线昏暗,白日里也点上了灯烛,窗虚虚掩着,不知从哪儿吹来的邪风将火苗吹得飘忽不定,人影投在墙上如鬼影森森。
缃儿从内室里抱出了一套干爽的衣裳,“小主儿先更衣罢,仔细着凉。”
初墨摇头不肯,非要缃儿也一道换下湿衣,缃儿拗不过她,只得和她一同进了内室换好衣裳。
初墨从内室出来,绕过屏风,视线投向缩在屋中一角的绛儿,她坐在地上靠着墙角,因为冷而抱成一团,牙关直打哆嗦。
初墨只感到痛心,绛儿六七岁便到了她身边,比缃儿陪伴她的日子还要长。还记得伢婆子来的那天,是季老爷领着她去挑的人,一溜身着粗布衣衫的小丫头,各个儿都聋眉搭脑的,只有绛儿悄悄抬起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看她。
后来绛儿进了府,性子活泼得过分,常常因难以管教惹李妈妈生气,好在初墨那儿没有规矩,由得绛儿撒开天性,她胆子大,事事护在初墨前头,一个奴婢敢为了初墨和嫡小姐初云骂街,被抽了鞭子关了柴房也不知悔改,初墨悄悄溜进柴房看她,她趴在床上,光着腚露着杖伤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努力挤出笑脸对初墨说:“姑娘没受气就好。”
进宫前初墨找了绛儿一回,问她愿不愿意一道进宫,她用一副“那还用说”的神情瞥了初墨一眼,一本正经的回了一句誓死跟随姑娘身边伺候,绝无二心。
绝无二心,好一个绝无二心哪。
缃儿顺着初墨的眼神看过去,面上全是不齿,恨不得冲过去扒了绛儿的皮,往地上淬她,“呸!你这黑了心肝的埋汰玩意儿,小主子对你哪儿不好了,要让你这样糟践!你这吃里扒外的贱骨头,你……你,你不得好死!”
缃儿平日不骂人,临到要辱骂人时方恨污糟话儿积攒少了,不够痛痛快快地将内心的鄙夷全抒发出来,气势不足,还想冲上去踹两脚才能泄了内心愤恨,被初墨拉住了。
初墨气劲儿已经过去了,像认不出模样似的,盯着绛儿看了又看,反而笑了起来,声音听上去比平日还要温柔些,有种夏日午后坐下来闲话家常的意味,“此处就我们仨,也不必再装样了。问你是谁指使的,想必你也不会说,那人许了你什么好处?金银?”
绛儿将头偏向白墙,不接话。
初墨在绣凳上坐下,顺从地由得缃儿替她干发,“看来不是,那就是允诺替你在皇上身边谋上一个位置?”
绛儿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
初墨干笑了一声,“看来是中了。让我猜猜,那人是不是保证说,你能从此事中毫发无伤地脱离出去,替你换个新身份,再送到皇上身边去?”
绛儿猛地转头看向初墨,深深抽了口气,目光躲闪。
初墨摆摆手,“你别急,要是我早就知道了,犯不着把自个儿也搭进去。我只不过是猜测而已,若我是那人,十有七八也会这么跟你说,投其所好么。你呀,没什么心眼儿,骗起来比较容易,遭了旁人的道儿啦!”
绛儿脸色惨白,纵然脑子还转不过弯儿来,直觉也能发觉有蹊跷了。
初墨叹了口气,轻轻咬了咬牙,“现在想来,原也是我的不是,你是个主意大的,我自作主张想替你张罗我觉得最好的出路,却忽略了你的意思。可你错就错在偏信了旁人,你也不想想,阖宫上下,现在还有谁比我更能在皇上跟前儿说上话?你对皇上真有心,求到我面前,好好跟我说道说道,我能不替你做主么?”
绛儿怔住了,小主儿说得样样儿都没错,只是那一回阻碍她在皇上面前露脸,她以为小主子想专擅独宠,再由有心人一唆使,便自个儿往人家圈套里钻,上了当了。
初墨让缃儿停下手上的活儿,站起来牵起绛儿的手,左右盯了一会儿,微微摇摇头,埋头领着绛儿向门口走,声音里充满了疲惫,“成啦,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我如今自身难保,也替你说不上话了。你既然自有前路,我也不碍眼儿,尽做那个挡你前途的人了,你自保重罢。”
说罢拉开房门,将绛儿轻轻推了出去。
绛儿没想到会被初墨推出来,没防备被门槛一绊,跌倒在地,左右寒光一闪,立即架上两把霜剑挡住去路,带刀侍卫面无表情,心思轻巧转了转,虽然奉命软禁了这位季贵人,但也不能就落井下石,毕竟真相未明,谁也不能保证季贵人今后是不是还能起势,于是只声含告诫,“季小主儿,太后娘娘有令,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还望小主儿莫要为难奴才。”
后宫里不是宫女子就是太监,竟然出现了带把儿的侍卫,看来事儿闹得大发了,初墨竟然觉得有些安心,皇上派人带刀守着,总比那个泼辣无赖的付夫人打上门来的好。
初墨屈膝道了个福,拿不准怎么称呼,只好客气地笑笑,“这位官爷,我不出去,就是向您打探打探,我永寿宫的宫人去哪儿了?有位年纪大些的姑姑,您知道上哪儿去了么?”
带刀侍卫摇头道不知,多的一句不提。
初墨也没指望能探听出些什么,悻悻地转身回屋,被侍卫迟疑地叫住,“季小主儿,此人……”
几个侍卫围了上来,起了警觉心,太后娘娘前头说得清楚明白,是暂且禁足以待查明真相,不是关押,还特地给这位小主儿留了两个平日惯用的大宫女,没料想竟然扔了一个出来,莫非有诈?
缃儿快步上来要伸手关门,这些可都是活生生的爷们儿,小主儿的容貌被这么多爷们儿看去了,那还能有好么,匆匆行了个礼:“此人并非永寿宫宫人,要关押到别处还是旁的怎样都可,还请诸位官爷行个方便。”
几个侍卫面面相觑,里面已经“砰”一声关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