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楚留香冲进屋子的时候，元化先生已倒了下去。
只见他脸色发青，嘴唇已在不住颤抖，全身都战栗不停。暖暖就在元化的身侧，手被划伤了一道口子，鲜血顺着皓腕缓缓流下，触目惊心。
暖暖神情淡漠，没有理会。
她点燃了一点大麻的叶子，奇异的味道顷刻间散发出来。暖暖将灰烬放到了元化的鼻尖，烟雾立刻化作了天上的浮云。元化露出一个温暖而甜蜜的笑容，他的眉头已舒展。
暖暖眼疾手快地点了元化先生的睡穴，才缓缓舒了一口气。夏侯徽心疼不已地上前为她包扎伤口。
楚留香走上前，伸手一摸，元化全身都已如烙铁般烫手。望着床榻上长者的睡颜，楚留香才明白夏侯徽之前那句“等元化先生清醒过来”是什么意思。
赛华佗自己都是个神志不清的病人，又哪里能告诉夏侯徽翁孙先生下落？
暖暖叹气：“师父的病又加重了，现在大麻的疗效已经很微弱，要想想别的法子了。”
夏侯徽环顾了一下：“惠姐姐呢？”
暖暖道：“她去找能代替大麻叶子的东西了。”
“金姑娘。”楚留香忽然插话道，“我看令师的症状不像染病，而是中毒。”
“香帅果然好眼力。”一个人正从大门外慢慢地走进来，一个美丽得令人连呼吸都随时会停顿的那种女人。
她身上穿的是件质料极高贵的墨绿百褶长裙，漆黑如瀑的长发挽成堕马髻，斜斜插过一枚翠玉的钗朵，衬得她的头发更黑，皮肤更白。
腰肢盈盈，莲步姗姗，绿裙丽人柔声道：“家师所中，正是江湖中无药可解的‘雪上一枝蒿’。”
她的手中捧着个小小的盒子，暖暖一看到她，眼睛瞬间光亮了起来，快步走过去：“师姐，你找到能代替大麻的东西了？”
绿裙丽人轻轻点头，随即瞟了楚留香一样，转身对夏侯徽道：“是你把他招惹来的？”
楚留香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夏侯徽面颊也有些微微发烫：“总归是客，惠姐姐担待些吧。”
绿裙丽人嫣然道：“我是李惠姑，暖丫头的亲师姐。”
李惠姑，你会哭？楚留香听到这名字有些想笑，却无论如何都必须忍住，恭维道：“久仰姑娘风姿，今日一见，才知夏侯兄艳福不浅。”
李惠姑却流露出不屑的神情，冷嗤道：“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暖暖打开了小盒子，里面是一些白色的粉末，拈起轻尝了一点，却发现味道有点酸酸的：“师姐，这是什么？”
李惠姑道：“罂粟提炼出的粉末，我只有这一匣，要小心使用。”
楚留香有些讶然：“大麻？罂粟！”
李惠姑神色淡然：“罂粟虽能使人沉沦，但有时却也是止痛解毒的良药，因为它能使人完全麻醉，根本忘记了痛苦。我自然也知道，大麻已经足够危险，更何况是罂粟。若以罂粟来止痛，实在无异饮鸩止渴。可我们实在是对‘雪上一枝蒿’毫无办法，而此毒发作起来又痛得难以忍受，所以只好出此下策，在师父毒性发作之时，使用这样的药物。”
楚留香道：“一旦一个人若是终日在麻醉中，又与死何异？”
李惠姑道：“做罂粟的奴隶，总比做毒药的奴隶好。沉沦于快感，总比屈服于痛苦好一点。”
楚留香长叹道：“元华先生救人无数，竟解不了自己的毒。”
李惠姑幽幽道：“其实‘雪上一枝蒿’原本是流传于四川民间一种可治疗跌扑肿痛、风湿红肿的止痛药。可惜毒性巨大，用之得当可治病，用之失当则致命。这世上本就没有什么事情是绝对的，医者难自医，世人最大的误解就是将神医当做神仙。我们也是人，也会生老病死，也会对疑难杂症束手无策。就像师父，就算他一生尝尽百草，却还是会失手，误服过量的毒草损伤了身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职业，并无高低贵贱之分，更不应过分苛责。”
楚留香沉默了半晌，苦笑道：“受教了。”
正当他们说话的时候，元华先生竟幽幽转醒了过来。暖暖兴奋不已，扑倒他床边：“师父！”
元华点头微笑，眯起眼捻须，打量了一下楚留香：“香帅驾到，老夫有失远迎，失敬失敬。”不发疯时，他倒是一位和蔼可亲的老人家。
楚留香微笑，稍稍欠身：“元老先生未免太客气了。”
元华笑得开怀，复又问夏侯徽道：“你哥哥怎么没一起来？”
夏侯徽甜甜回应：“哥哥忙着边关的战事，便叫我替他问您老人家一声好。”
“好好。咳咳。”元华不住点头，却忽然剧烈咳嗽了起来。暖暖忙上前为他拍背顺气。
李惠姑道：“媛容此来是有事请教师父的，不知您是否还记得翁孙老人？”
元华细细思索：“赵翁孙？他之前是来过我这，不过我为他解毒之后，他便离开了。”
夏侯徽有些焦急：“那您知道他去了哪里吗？”
元华先生摇头：“他去哪，我是不会过问的。不过这老家伙倒是大方，直接付了万两黄金的诊费。”
夏侯徽还想问些什么，元华却摆了摆手，又睡下了。李惠姑为他掖好被角，请了众人出去，轻轻将房门带上。
李惠姑小心地抬起暖暖的手，心疼道：“师父又伤你了？”
暖暖笑着摇摇头：“我没事的。”
李惠姑轻轻皱眉，眼睛里起了雾气却不愿意让暖暖看到，转过身淡淡道：“随我来。”
暖暖心知她是要带自己去上药，欢快的语调应声道：“诺。”连忙小步跟了上去。
楚留香望着她们远去的背影有些发怔。
夏侯徽叹气道：“现在线索全断了，怎么办？”
楚留香笑了笑，道：“顺其自然。只要他们一天没有达到目的，就还会有新的动作，不愁没有办法找到证据。”
“唉。但愿如此吧。”夏侯徽叹息一声，“刚刚你在想什么？”
楚留香目光闪动，道：“在想李姑娘，这般有见解的冰山美人可不多见了。”
“惠姐姐。”夏侯徽的目光忽然黯淡了下去，“其实我不明白，为什么惠姐姐答应了哥哥的求婚。”
“哦？”楚留香好奇道，“夏侯兄名满长安，你却觉得他配不上李姑娘？”
夏侯徽淡淡道：“这不是配不配得上的事，而是，惠姐姐根本不喜欢我大哥。惠姐姐欣赏的应该是脚踏实地，有才干、有野心的男人，可哥哥却贪名太甚，浮华虚荣。大哥其实追求了她很多年，惠姐姐也一直没有理睬。可不知为何，前段日子，惠姐姐却忽然答应嫁给大哥了。”
楚留香笑了笑，道：“也许爱情本就是发生在一瞬间的事。”
夏侯徽摇了摇头，缓缓道：“不，我很清楚，惠姐姐不爱大哥。我曾经问过她，为什么答应求婚，她说因为没有比哥哥更好的选择了。可我不相信，因为我不相信李惠姑会是一个愿意嫁给不爱的人的女人。”
楚留香怔了怔，女儿家的心事他无话可说，只有拼命揉鼻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