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呐,曾一纯,可以帮我找一下东城区的卷子吗?也是数出来41张,作为下周三的作业……”
女孩点了点头,走向了办公室的另一头。
发出请求者淡然的坐着,端坐如王后,视线中的试卷占据了大半张桌子,但她的眼神却并不聚焦于此,仿佛是在思考着什么。
站在后门旁的另一个教师看着女孩在一堆堆试卷中翻找,转而又看向那位“王后”。
“小棠,你这作业布置的也太超前了吧?今天才周四,都开始安排下周的作业了?难不成要出远门?”
张彩棠的眼神这才重新变得犀利了起来。“当然不是,我只是想用点手段刺激一下学生罢了。倒是严主任你,这节没有课吗?预备铃可是已经响过了哦?”
被称作主任的女人轻轻叹了口气,又尝试着微笑,“那,我去上课了,拜拜。”
门与门框撞击,发出“砰”的声音,停留了几秒后才传来高跟鞋的嗒嗒声。直到那声音彻底远去,“王后”那根紧绷的弦才放松开来。
“好了,一纯,不用找了,过来坐下休息吧。”话是这么说,但女孩已经把卷子数好了。她微低着头,双手拿着卷子,无言的递给老师。
张彩棠接过卷子,抱歉的笑了起来,“麻烦你啦,我真是太搞笑了,居然把下周的作业都留了,不过都怪那个主任,本来我算好这个课间不会有老师的……”她一面整理着卷子一面说道,尽管在此之前曾一纯已经整理的很好了。
“好了,”张彩棠随手把作业扔在一边,转过来面向女孩,“我们开始讲正题吧。”
(2)
就像之前的无数个早晨一样,脑子告诉自己你该起床了,身体却对你说你不想起床。
少年最终还是睁开了眼睛。他坐起身子,轻轻活动了一下。居然没有任何的不适,身体左侧的伤口几乎没有感觉了。不仅如此,以前每次醒来时身体总会有些不舒服,然而今天却没有。
这个感觉……简直太好了。
房间不算太大,有两张床,他的这张靠近窗,另一张则靠近门。墙上没有过多的装饰,只贴着一张六步洗手法的示意图,还有几张常见传染病的科普图片。没有洗手间,但有一个清洗台,肥皂旁边有个小牌子,写着“病人勿碰”。床头放着一些药品和一瓶花,床对面的墙上有个小电视,遥控器就放在靠墙的桌子上,方桌旁放着三个木椅。他对这些摆设都有印象,看了看身上的病号服,也感觉很熟悉。
走廊里没有任何说话声或是脚步声,这里应该是住院部。而且是熟知的医院,因为他小时候来过。为了进一步验证自己的猜测,他就不能一直在床上呆着了。
他掀开被子,赤着脚站在地板上。大理石的质感伴随一丝凉意,但并没有产生什么影响。
如果他没猜错的话……他看向窗外,果然,几个街区外的大楼顶上,能看到“惠恩”两字。这里离家不远,是市中心综合医院没错了。
他继续看着窗外,背对着房间的一切。十一假期应该已经结束了,可是街上却没有行人,没有车子,没有卖玉米地瓜的小贩或是摊煎饼果子的推车。一排排树木训练有素的站着,一动不动。连风都没有。
不对劲。太安静了。
这里空无一人。
“并不是空无一人哦。”
齐鸠猛的转身。他能感受到肾上腺素在胸前扩散,促使心脏噗通噗通的跳。
木椅上坐着一个人。齐鸠确信刚刚是没有此人的,而现在他却凭空出现在了眼前。但有一件更荒谬的事让他感觉大变活人也不足为奇,那就是,眼前的这个人就是齐鸠。
或者是更年轻时候的齐鸠,更瘦,看上去更羸弱,但那人脸上有着齐鸠不曾有过的自信,淡淡的微笑着,注视着这个跟他长相相同,却又写满错愕的少年。
“是你。在手术室里。”那个让齐鸠感觉十分熟悉,却又不敢确定的身影。
与穿着病号服的齐鸠不同,这人身着定制的黑西装,气质上完全压过了他,坐姿却很是调皮,弓着腰,左手随意搭在腿上,右手摸着下巴,嘴巴像是在憋笑,眼神仿佛在看自己的宠物狗一般。
齐鸠瞪大了眼睛,看着“齐鸠”。
“你是谁?”他哑着嗓子问,几乎是脱口而出。
“这个问题很复杂,现在很难回答清楚,啊当然——”他看到齐鸠脸上的不悦便赶忙说道,“——我会跟你说明一切的,但不是现在。”
他稍微坐正了一些,不再弓着腰,而是靠着椅背,双手环抱着胸口。他的声音很好听,不像处于变声期的齐鸠那样过于低沉。
齐鸠仍目不转睛的打量着这个少年,两人完全不同,除了长相。这个“齐鸠”给他一种十分虚幻的感觉,像是许多剪影拼凑成的,身体甚至有些透明。他终于将视线移开,随意环视了一下四周。
“我这是在哪?”
“医院,”少年顿了顿,又加上一句,“显而易见。”
“不,我不是问这个。”齐鸠冷淡的说道,“你知道我在问什么。”
少年又笑了,说话的声音很轻。“你也没看起来那么笨嘛……咳咳,”他注意到齐鸠凶狠的眼神,赶紧说了下去,“这个地方,你可以理解为你在做梦。当然,这不是普通的梦境,这里的一切都是存在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我不能随意使用你的身体,所以只好以这种方式与你会面。我会为你服务,因为,如果你死了,这个地方,包括我,也将不复存在。”
齐鸠再次注视着少年,考虑要不要试试把自己掐醒。
“这是一个神圣的地方。谁都进不来,除了你和我。”
齐鸠用鼻子哼了一声,转头看向别处。
“你不够虔诚,齐鸠先生,甚至是有点蔑视带有神圣色彩的东西。这是你的缺点。”
齐鸠不想讨论这个话题,因为这是事实。
“所以……只要我做梦,就会看到你这张臭脸?”
“不,”少年脸上露出一个讨人厌的微笑,“我的确是为你服务,但我不是你的奴隶,我更喜欢称呼自己为管家,如果你想发展成为朋友那是再好不过了。”他稍稍后仰,显得有些得意,“我只会在有必要的时候出现,给予你帮助或提示。顺便说一句,我跟你长得一样。”
齐鸠心里不知有多少草泥马走过,有必要的时候?明明就是你想出来,才会出来一下吧?而且有个屁的帮助,不就是想看我笑话,顺便嘲笑加吐槽么?还有这个扯氮的梦,老子活了十六年怎么从来没在梦里见过你啊?
齐鸠怀疑的盯着少年,少年则一脸无辜的看着齐鸠。
这家伙绝对不是我身体里的东西,他肯定是外来的,不然怎么可能自己从小到大都没见过?齐鸠想。是那个开大车的混蛋注入到他体内的东西,肯定是这样。该死!这个家伙凭什么跟自己长得一模一样?
“我之所以长得跟你一模一样,不是出于我的意愿,而是由容器决定的。就像水进入杯子,杯子是什么形状,水就变成什么形状。”
齐鸠皱着眉头。“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我们现在处于一个身体当中,你脑子里在想什么,我当然可以知道。”
“那我为什么不知道你在想什么?”齐鸠没好气的问。
“嗯……”少年又换了个姿势,歪了一下脑袋,“因为我比你聪明。”
他两只手五指相对,食指靠着嘴唇,就像思考中的福尔摩斯一样,但那表情完全是在嘲笑齐鸠。
似乎是习惯了被他嘲笑,齐鸠没有再反驳。两个人都进入了短暂的静默。
“那么……你想以后再说你是个什么东西,”齐鸠像大爷一般躺在床上,姿势极其嚣张,“那现在要说什么?”
“齐鸠”收回了脸上的笑容,神情略有些严肃。“在你昏迷的两天之中,我稍稍借用了你的身体一小会,当然我没有拿你的身体乱搞,只是躺在床上,打开了眼睛和耳朵,接收了一段讯息。”
“什么讯息?”
“齐鸠”按了一下遥控器,身后的电视机亮了起来,是本地的新闻频道。
“俗话说,行车不规范,亲人两行泪。车祸,不论是有意为止还是无意之举,都是对生命的不尊重。就在昨天半夜,南湾路上发生了一起不寻常的车祸。”
这辆巨大的运轿车便是今天的主角,驾驶座位上是一个身穿黑色夹克的老人。驾车速度超出市区限速一倍不止,行车路径更是漫无目的,多处摄像头拍下了它的照片,但老人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仔细一看,运轿车后面还有一辆黑色大众紧追不舍。经过几个街区的追逐,两车的距离不断缩短,此时运轿车突然将运载的一辆轿车释放,恰好砸在了大众车上,驾驶员当场身亡。”
这还不算完,都说一步错步步错。刚摆脱了黑色大众的追赶,老人似乎还没反应过来,紧接着又撞上了一辆雷克萨斯。雷克萨斯被撞入施工工地,数根钢筋将其贯穿,车身严重变形。”
一名高中生模样的青年从车里爬出,与老人扭打在了一起。老人将其击晕后,驾驶运轿车离开现场……”
齐鸠双手攥紧,这一幕不管怎么解释,都无法使他的怒火平息。
“……不久,公安局就接到了热心女士的报案,然而令人悲痛的是,雷克萨斯突然起火,车内的两位伤者于爆炸中不幸身亡。”
齐鸠猛的从床上跃起,愤怒的心瞬间被冻结,凉意浸透了他的身体。
“不!不可能!这不可能!”齐鸠突然的大吼,无数的嘈杂进入了他的脑子。
电视画面和“齐鸠”消失了。他猛的转头,怒视着相邻的床,床上的老婆婆似乎受到了惊吓,慌忙的按下呼叫铃。
齐鸠的身子仍忍不住的战栗着,他不敢相信……这不可能……
几名医生和护士冲进了房间,看到齐鸠站在床上,满眼的愤怒和惊恐。他们先是愣了一下,随后立即采取了行动,把齐鸠按倒在床上。
“什——?放开我!你们这群混蛋,为什么,为什么不救我妈?”齐鸠疯狂的挣扎着,“放开——”
“——冷静,”医生快速的把镇静剂注入他的身体,“冷静,冷静。”
齐鸠挣扎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眼神黯淡的躺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