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长长的列车铿锵作响,高档单间里,女人慢慢酌着一杯酒。是陈医生替她订的票,否则她自己是不会把钱花在这上面的。尽管她不想再和陈医生有任何来往,但不得不承认他考虑的周到。她不喜欢人多的地方,特别是火车这样的。她不喜欢别人看她的眼神,特别是当她想起来,自己以前是个妓女。
白葡萄酒的清香在杯里萦绕,这一杯已经倒了许久,但她却迟迟喝不完。
她看着窗外向后倒退的风景,心里反反复复想着这几天发生的事。
……这一切,真的能过去吗?
手里的酒杯刚举到半空,敲门声响起。咚,咚,咚,清清楚楚的三下。
她没有理会,而是继续喝酒。门外的那人稍稍等了几秒,随后便进来了。
“我本来以为,你一定会拒绝呢。”陈医生难掩脸上的得意,看着眼前的唐水照。他关上了门,在唐水照对面的座位坐了下来。
女人依然喝酒,既没有要赶人的意思,也没有问好。
“秦淞的事情,我很遗憾……”
女人慢慢仰头将酒一饮而尽,重重的把玻璃杯砸在塑料桌上。
陈医生没有继续说下去,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唐水照没有看他,而是拿起那瓶雷司令继续倒酒。
“幸好杯子还没有碎——”
“——你找我要做什么?”唐水照打断了他的没话找话,又重重的把雷司令酒瓶砸在桌上。
“啊……”一丝欣喜从他眼中闪过,语气依旧不紧不慢,“我找你要做什么,这可说来话长……”
“那就有屁快放!”
陈医生看着她那不耐烦的态度,却并不感到生气。
“简单来说,我想跟你合作。”
“合作?”
“我看中了你的才能,我有一份工作十分适合——啊,应该说是非你不可。而且我可以帮你,重新开始新的生活,帮你安排住所,帮你远离喧嚣。”
“帮我……你可真是热心肠呢。”她终于看了一眼面前的男人,而且是用讽刺的眼神。你看中了我什么才能?她没有问出口。细数自己有何才能,除了有一副勾人裤裆的皮囊,还能有什么才能?
“我看中的,是你的刺杀才能。”
唐水照愣了一下。
“我猜,你以为我是想要泄欲才找上门来。但我的目的只是真诚的,请求你合作。
“你本用来防身的控水术,以水为刃,如果用来杀人,根本不存在作案凶器被发现的可能,就算没有不在场证明,也无法有确凿的物证来控告。
“你放心,我为你安排的目标,都不是无辜的。你肯定很想报复吧?为民除害,伸张正义,宣泄愤怒……”
笑容从他脸上浮现,那笑容仿佛在说,跟我合作吧,还有什么拒绝的理由?
“你说的很对,都对。我的确很想报复……”唐水照凝视着桌上的那杯酒。杯中酒水慢慢漂浮到半空,一滴一滴,游动会集,最后凝聚成一把匕首模样。
她的目光移向对面的男子。“如果用它杀人,就算没有不在场证明,也无法有确凿的物证来控告。”
陈医生直视着那目光,即便那目光迸发着不愿藏匿的杀气。“没错。”
陈医生把手搭在身边的公文包上,字正腔圆的说道:“我有必要提醒你一下,唐水照小姐,你一直以来注射的药物都是我提供的,一个帮助你重生,无形中教会你杀人的人,你觉得他会怕你的水刀吗?你觉得世界上只有你一个人拥有特别的能力吗?你的对手了解你,而你却不了解你的对手,在这种情况下,贸然出手可不是什么明智之选。”
他说的对。他知道我可以控水,我却不知道他有什么能力。
“只要你使用这种力量,我就一定能够察觉。不用妄图用水来杀我了。”
不用水来杀他。唐水照看着他的眼睛,他眼中有着尽在掌握的冷静。悬在空中的水刃掉落下去,白葡萄酒洒落一桌。
没办法了吗。唐水照略带疲惫的向后靠去。“你这么厉害,还用我帮你?”
“我可是很忙的,而且我不喜欢杀人,比起杀人,我更喜欢找人泄欲……”
唐水照听了皱起了眉头。他的话让她感到恶心。
“你找我合作,不会趁机搞我吗?”
“嗯?”陈医生脸上的表情先是疑惑,然后是一种奇怪的表情,似乎是生气,又似乎是在抑制着某种情感,“唐水照小姐似乎对我有一些误解。我只对贞洁之身感兴趣。那个诊所的护士,如果不是她跪下来哭着求我,我是不可能委屈我自己的。也是难为她了,反反复复的做手术伪装贞洁,花了不少钱吧?”
唐水照眉头紧锁,不可思议的看着眼前的变态。
“至于你嘛……像你这么脏的东西,也就秦淞那种男人能忍受了哈哈哈哈哈!!”
陈医生得意的狞笑,丝毫不掩饰他的嘲弄。
唐水照气的发抖,嘴唇紧闭,双眼怒视着这个混蛋。
她竭力使自己冷静下来,让身边的酒水归于平静。
“看来这场生意暂时是谈不成了,我们回头再见。”说罢,陈医生拿着公文包,起身就要离开。
他刚准备转动把手,一股怪力将他按在门上,刀子精准的从他后心扎入,纤细却有力的手扼住了他的喉咙,他感到一丝冰凉,眼中透着惊讶,他明明没有感受到水的波动……哼,这女人藏了把真刀子……
“再你嘛的见,你这似马的姑儿,去地狱里手冲吧!”
(2)
唐水照从单间里退了出来,反手关上门。尽管她在单间里已经多次调整呼吸,但心脏仍然控制不住的乱撞。
得手了。
她走向人多拥挤的车厢,站在窗旁。如果有人问起,她就说自己是无座。但最好还是不要有人问。
得手了。比想象中的还要轻松。
她尽量不让自己的焦虑表现的很明显,但还是时不时的四处看。
确认过了,没有呼吸。眼皮给他合上了,毯子给他盖上了。
她等待着,等待着是否会有乘务员去查看,等待着消息传出大家窃窃私语,等待着广播宣布封锁车厢挨个排查。
指纹能擦的都擦干净了。擦能擦干净吗?但也不能再回去重擦了。血腥味会飘出来吗?还是会被白葡萄酒味给遮盖住?杯子,杯子,这事脱不了干系。可是不用水,又有什么好的法子?
她观察着,一旦有任何被发现的迹象,她就逃走。
哈哈哈哈哈!!终于死了。把他给杀了,就算坐牢也值了。可惜了秦淞……
秦淞……你能原谅我吗?
她仿佛看到有人拿着扫把进了那个单间。是他那个单间吗?她离得不是很近,情绪也没有平复下来,已经不敢确定了。那人又拿着扫把出来了,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乘务员大喊着,xx站到了xx站到了!列车上多了几个空座,旁边的老奶奶示意她坐一会。她微笑着摆了摆手,笑容很快就隐去了。
列车停停走走,空座越来越多。她终于坐下了,看了一眼手机,离终点站还有一段距离,紧绷的神经逐渐放缓,眼皮也沉重的垂了下来。
有男人说话的声音。一只手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肩。
唐水照惊醒了,她睡了不到五分钟。旁边的老奶奶说怕她坐过了站,那声音轻的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又问她坐到哪里。唐水照没有回答。
乘务员们有说有笑,商量着下班以后的事。她误以为是陈医生,或者是来抓她的警察。她捏着陈医生替她买的票,“特等”几个字被她的汗浸的模糊。
车最终停了下来。她看着其他人一个个下了车,等待着。她不知道她在等什么,是陈医生还是来抓她的警察。她觉得就此逃脱是不该发生的。
唐水照注意到老奶奶投来的疑惑目光。不能再等了。她也下了车。
她站在月台上,看着渐行渐远的人群,看着停在身后的列车,迟疑这要不要迈出这一步。走,走,别再想了,动,动啊。
然后,她跑了起来。一直跑,一直跑,跑到马路边,等到车少了,她继续跑,跑到了马路对面。
这时候,电话铃响了。这个新的电话号码只有一个人知道。诡异的铃声,是圣母颂的变调,它传递的不是福音,而是惊恐。
铃声不断,她无法再忍受了。唐水照接通了电话,四处的张望,找寻着她不希望找到的那个面孔。
“看这。”
极轻的语气,却似惊雷炸在她脑海。
她找到了。马路对面,拿着公文包,甚至衣服都一模一样。
“这……这不可能!”颤抖的语气。
“没什么不可能的。我不是记仇的人。现在,愿意合作了吗?”
“……”她深吸一口气,颤抖慢慢停止了。
“看你的反应,答案不是否定,对吗?既然同意了,那我就有话直说了。从今天起,你就是水仙小姐。”
“水……仙?”
“是一种很漂亮的花,它还有水中仙者的含义,用在你身上再合适不过了……”
“我不是在问这个。为什么要我改名?”
“唐水照……你不觉得,这个名字令人作呕吗?你不觉得,这个名字太沉重了吗?你还能作为唐水照继续生活吗?继续忍受指指点点,继续背负那些不堪的回忆吗?”
“……”
“水仙是用来掩盖自己过往的东西。没有人会记得苟且可怜的唐水照,只有亭亭独立的水仙花,人人都要敬她三分……
跟我合作吧,水仙小姐。”
“……我明白了……陈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