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子虽不及百里辰安那般出尘空灵,但自有一番美韵。那男子宛如历来澜沧江观潮头上的得意书生,剑眉皓目英气逼人。原本那寒碜的胖瘦道士,在祭出张鲁之后,终于暂得真身。
“米贼!”
许蛮子怒吼出五斗米教最忌讳的一个词,抡起大斧就劈了下去,掀起的狂风逼得远处另一坊内两颗合抱巨树拦腰摧折,这一下,又有无数无辜百姓惨死在他余威之下。
夏秋二祭酒竟然不退,掏出两道黄符贴在手心上,世间传闻道门有点石成金之术,这黄符上写的就是与点石成金有异曲同工之妙的‘草木皆兵咒’,双手化坚兵,削铁如泥。两个道人不思脱身,竟双手硬撼巨斧,可巨斧之上力道太大,仅仅是被赶压下来的气浪,就足以摧石折树,更不要说斧子上的千层劲力,实力较弱的夏来道士身上传来阵阵骨裂声。
“给老子让开!”
一斧过后,许蛮子又拍出一掌,身后的那符魂冉闵挥出长戟,轰然一声,与那张鲁手中的青铜剑相接,金鸣声阵阵远播。
“死!”
蛮子竟然懂兵法,忽然符魂的长戟回旋,甩出一个满月,再次卷起烟尘狂风,符魂张鲁措手不及被拦腰斩断,五斗米教一大宗师算是彻底的归于幽冥了。
被人一戟斩了符魂,两个道人拼尽最后一点力气把巨斧推倒一旁,然后泄力跪在了地上。这实力相差之大,犹如霄壤。
夏来咳出一大滩血,勉强站起来,护在秋莹之前,“贾不伪已死,罪责在夏某,万望将军不要迁怒他人,阖城百姓是无辜的。”夏来摇摇欲坠,五脏已有三处渗血。
许蛮子突然停下巨斧,整个如同山岳一般,双眸愈发鲜红,其芒摇曳如火。“少主如果身死,老子定要让天下人陪葬。”
——
东边天际已有日光滚滚,大漠绿洲之中,这怀抱着数座玲珑高阁的仙境,八百里楼阁碧瓦飞甍穷幽极盛,一池池青莲四季常茂,更兼有因剑意而具形态的白云苍狗,远观之极具画意。
此地便是天下剑道执牛耳的凌烟阁,终年有薄云缭绕,更兼有高耸入云极具匠心的楼阁,此间盛景傲然伫立于不治之地的最东方。
境中有大小阁楼八十一座,对应黄龙之数,只因创教之人乃是万年前的轩辕大帝。外六十四小楼,八方各八楼,且分别有一玉坊,对应八卦。练剑必修道,老祖宗的规矩,传至今日虽有些废弛,但有些东西还是对的上的。再内层是二十四中殿,每一殿都有渠水流过,域外八景之一的殿中垂钓便说的是此地,殿门四周或种桃花或植绿竹,畅游其中,一派天人合一之奇观。
最中心有三殿,高插云宇,乃是凌烟三清殿。三个大殿围着一百顷大湖,湖中有锦鲤数万尾,上植四季常青的荷花数完朵。水极清澈,泛舟湖上,湖底莲根游鱼,尽可收于眼底。
湖中心有一个小亭子,方顶圆柱,甚是别致。亭子下方有一室之宽敞,中间有一石雕棋盘,与小亭连为一体。
这亭子的原址是一块从水中凸出的巨石,老阁主觉得这东西有些碍眼,本想一剑削平,但在一老先生的建议下,整体镂空雕琢,成了这亭子和棋盘。
亭子和棋盘是静的,平湖的锦鲤和莲花是动的。一年十二月,寒暑往替,皆是如此。
亭子建成之时,老先生曾亲自题字,在四周的柱子上各题四字,“方若行义,圆若用智。动若聘材,静若得意。”不知道其中意思的人,皆为其书法灵动所感叹。深知其玄机的人,则为其意境所折服。
此刻湖中亭,一垂垂老翁身着一口钟,坐在湖边垂钓,身后一孩童把玩着棋盘上石棋笥里的黑白二色棋。
孩童拿着黑子,扔入湖中溅起水花,“王玄微,这盘棋是你赢还是我赢?”
那老头如风中残烛,耷拉着脑袋,竟一时间没有回他。
孩童又拿出一枚白子,这是长白山上上等玉料雕琢而成,放在日光下,晶莹剔透。“死了吗?哼,看来是死了。”
谁知那老头突然胸腔中一阵轰响,煞风景地痰音在腔中回荡,然后一口浓痰吐入江中,吓得千尾锦鲤四散翻腾。“嘿嘿,老夫差点让一口痰给憋死。对了,你说什么?”
那孩子看上去只七八岁的样子,可抬头时却已有皱纹,“我说,咱们俩打的赌,是谁赢?”
老头忽被点醒一般,点了点头,“你是说将才许伏原能否带兵平了雲阳宫,那蛮子,确实也不在卦象之内啊,我算不出来。不过,如果延淮能把姓白的那小子请出山,则我赢,如果请不动,则你赢。”
“我还是希望雲阳宫被平的好,不过,当世兵圣去见他二师兄,王玄微,你就不怕有他辅佐,贾不伪要反了?”
王玄微因年老手抖的厉害,鱼竿拿在手里,废了好大功夫才把饵料挂上,“我王玄微自揣帝王心术天下第一,阴谋天下第二,阳谋天下第三,问卦勉强入流。当年贾不伪拜入我门下,我有心授他帝王心术,再不济教他阴阳谋论。只可惜这小子志不在天下,挑了这最下的算卦,这些年,嘿嘿,没少坏我名声。他虽不顺从天命,卦象算不出他,但你相人之术不是说了吗,他不是当帝王那块料。”
孩童翻身下来,一双赤脚在池中戏水,“那么说,天下大局这盘棋算我赢喽?”
“嗯,差不多。”浓重的痰音传来,紧接着硕大的一滩黄痰又拍入水中,“哎,又得重新换饵。”
其实这护犊子的王玄微少说了半句话——差不多,差很多。
——
世上本就善恶之分,谁都没有资格说自己代表的就是正义,堂堂护国将军,不也将巨斧劈向了无辜的百姓吗?
杀红了眼的许蛮子哪管这世间道义,纵然这夏秋道士已无还手之力,可就在这一斧即将劈到夏来之时,一滴浓墨悄无声息飞来,正巧点在那巨斧红刃之上。斧上力道登时乱了方寸,许蛮子一斧劈在了地上。这大理石铺的地面,瞬间炸出数千道裂痕。周围这片土地,凹下去数寸许。
“许蛮子,点到为止吧,督调城已经够乱了。”
天边,一翼展三丈的雪白天鹅悠然而来,其背上,一人昂首屹立威风凛凛。他一手背负,一手竖在身前,手中一长锋大狼毫浓墨未干。此人穿一品道袍,左肩上绣着灵鹤,栩栩如生展翅欲飞。头发散开劈在身后,眉间英气逼人,似有沃野山河。
而在他的左侧,是一个头戴白玉方冠的青俊,身穿紫色右衽冕服,腰束一滚金玉带,挂着一和田玉石狮。中堂饱满,耳垂极大,相书上说,这是大富大贵之相。
在其右侧,是以身穿道袍的女子,那五官容颜也算的上风华绝代,只是形骸太过洒脱,手里还拎着个酒葫芦,隔着许远都能闻到那冲天的酒气。
不治之地三巨头都派了人,三巨头算是都到齐了。踏鹅青年是丹青塔塔主白玄,曾有一笔点开忘川河之神举。玉冠少年是当世兵圣韩延是王玄微三弟子,素有大志,乃内定的凌烟阁下一任阁主。最后那风华绝代女子,曾饮罢酒国三千佳酿,自诩酒中神仙,乃瑶月台最特立独行的祭酒,当然,韩延淮能请动白玄,还多亏了这酒仙公孙青莲。
这阵仗许蛮子也必须低头,更何况三巨头只是来劝和。
“许将军,某奉师长之命,前来请贾师兄前往凌烟阁一叙,望将军看到我等薄面,不要惘造杀孽。”
许蛮子低着头,那血色红发披散在胸前,巨斧深嵌地面,他单手扶之,声音深沉,“人都死了,你还想让老子买谁的面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