吊灯在华丽的地毯上投出橘黄色的光晕,壁炉里添着恰到好处的柴火,向屋子里吹出温暖的热浪,罗辑坐在舒适的布面沙发上,任凭自己的身体陷入到柔软的棉花中去。
这个地方罗辑再熟悉不过了,只不过上一次待在这已经是一个世纪前的事了。他在这伊甸园里生活的点点滴滴早就刻入了他的脑海,时不时还会来他的梦里找他,可梦里的情景没有眼前这般清晰,也没有这样梦幻。
罗辑看看手腕上的“摇篮”,它似乎没有受到什么影响。然后他掏出终端,这里还是有信号的,但他确信对方不可能让他跟外界取得联络,他看信号只是确保“摇篮”不会触发。
这肯定不是智子搞的鬼,罗辑想,就算它能实现在自己的眼睛里投出变化的影像,它也没办法控制自己的触觉。如果是ETO的剩余人员,以人类的水平,能够让自己瞬间(或主观认为是瞬间)移动到这么一个屋子来的技术,只可能是快速冬眠和快速苏醒,同时还要不留一丝感官和物理上的痕迹,罗辑看看终端上的联网时间,整个过程要控制在一分钟之内,似乎不现实。
可如果是真的瞬间转移,罗辑摇了摇头,三体人要有这技术,三体舰队早就到地球了。于是罗辑想到一种可怕的可能性。
罗辑在福尔摩斯里看到过一句话,“当你排除了所有的不可能,那么无论剩下什么看起来不可能的,它都必然是事实。”
罗辑在屋子里踱步,他最后的记忆是自己走在去林格-菲兹罗望远镜控制中心的路上,那会他刚刚和三体世界谈完话,跟来找他的大史交代了一下,让大史带着他的录音去找能找到的最高行政长官,自己则去望远镜确认水滴是否真的离开了。走着走着,他在一条荒僻的小路上绊了一跤,可身下传来的却是毛茸茸的触感——他已经在这间屋子里了。
罗辑转了一圈,怀念地摸摸这摸摸那,然后转身去给壁炉添点柴,他记得这个壁炉虽然好看温暖,但特别废柴,每天光给它添柴就是项重体力活。他走到茶几旁,忽然停住了,他明明记得刚刚茶几上还是光秃秃的,现在却摆上了一张纸。
罗辑拿起那张纸,上面只有两个提示,却没有写问题。他看了那两行字,忽然笑了起来,这不是三体人的提问,也不是ETO的提问,更不是人类的提问,它只会来自于剩下那个看起来不可能的事实。他不明白这个事实是怎么发生的,但他不着急探个究竟,因为面前还有一个更加直白却隐晦的问题。
纸上的字是用罗辑的笔迹书写的,看起来它想让罗辑自己质问自己。上面写着:
提示一:猎人的基本特征。
提示二:太阳和费米悖论。
零
叶文洁孤零零地坐在那道悬崖前,本来想陪着她的杨卫宁被她半推半哄地赶了回去,这是她自己的事,与杨卫宁没有关系。
叶文洁俯瞰着灰蒙蒙的大兴安岭,下面的风景和往常一样,笼罩着死沉沉的雾霭,静谧得悚然。对于世界上绝大多数人来讲,今天是1971年秋天一个普通的日子,世界上什么大事也没有发生,人们继续着各自的生活。而对于叶文洁来讲,也只不过是多了一个破碎的梦而已。
血红的残阳从山的缝隙间挤出最后一丝虚弱的光芒,手里的馒头已经散尽最后一丝热气,变得冰凉坚硬,让人提不起一丝食用它的兴致。叶文洁痴迷地盯着那一丝光亮看,直到那一线光彻底消失,带着她生活中的所有希望。她忽然感到一阵强烈的下坠感,她跟着太阳一起,坠入到脚下那灰蒙蒙的雾霭之中,再寻不见一丝光明——同太阳一起,她熄灭了。
伴随着叶文洁心灵的闭合,黑石碑睁开了它的眼睛。它已经在太阳内部那上千万度的等离子浆中沉睡了35亿年,如今终于看到了任务完成的希望。自从它与硅基生命基础包一同被主人布置到这个小巧精致的恒星系以来,它就一直忠实地执行着主人留下的命令,用它遍布太阳内外的触手感知和处理着来自各个方向庞杂的信号。一直以来它只是机械地完成所有操作,而现在,叶文洁的信息让它嗅到了终点的味道,于是它睁开了眼睛,开始最后的等待。
很快,大约16年后——这与它沉睡的时间相比不值一提——它将完成它的使命,到时候它将发送一道预先设置好的信号,然后放开自己的保护,让炽热的电浆涌入自己的每个部分,盛放一场短暂的烟花,将自己的痕迹抹消地干干净净。
如果有人有如此灵敏的观测设备,就可以看到太阳的光谱中出现了一丝奇怪的波动,出现了太阳里没有的元素。可是人类没有这样的设备,不会有人知晓太阳里刚刚少了个东西,一个不属于自然的,文明的造物。
当然,人类更不可能发现,有一道信号——不是叶文洁的那道,而是一道收割的号角——正巧妙地穿行在空间的缝隙中,沿着一条不断跳跃的路径,向着宇宙深处的目的地飞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