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听起来如她的样貌一般甜美,但林豫墨却听得头皮发麻,自己什么时候招惹了这么一个大家小姐了?
那女子飘然起身,伸出双手抓向林豫墨的右臂,嘴里还继续说着:“林郎,你怎么才来啊,快去我家提亲吧,不然我爹娘就要把我许配给别人啦,你!”
女子的声音戛然而止,是因为林豫墨随手把她甩开四五尺,还作出一副防守的样子。女子一脸的委屈泫然欲泣,就那么仰头盯着林豫墨,而林豫墨则紧握右拳一言不发,二人就这样对峙起来。
此时的林豫墨心中暗暗叫苦,他刚才不过是抓住女子的右手然后再甩开,就这么一个呼吸都不到的功夫,右手已经被“冻”得几乎没有知觉了,如果这女子真要继续纠缠,他就只能逃跑了。因为借助于这次“碰撞”,他突然想起了自己是怎么来到这处奇怪的泥淖之地的。
之前在客船上的时候,林豫墨为了帮助落水的水手祛除黑丝邪气,在多次诵念静心诀无效的情况下,不顾自身的疲惫强行以意识体诵念清心诀。清心诀对祛除黑丝效果显著,林豫墨年少气盛便要乘胜追击,继续诵念清心诀以求彻底祛除邪气,却忽略了自己已经虚弱到了极点。
那黑丝邪气本是鬼见愁水底怨修的修行主体,本就有些头脑不清,除了极难杀死之外也没什么大本事。平时欺负一些意志不坚、身体虚弱的普通人没什么问题,离开水域便是任人宰割的对象。它这次强行附上人身是为了摆脱儒门在这里设置的桎梏和镇压。不料上了船以后,本就虚弱的它又被一个练气境的小家伙三番五次消解清除,导致满身的杂乱怨念十不存一。
就在林豫墨与那怨修各自玩命地比拼谁能在这场拉锯战中坚持到底的时候,船家抱来了他供养十多年的孔圣人塑像,逼得那走投无路的怨修直接扑向摇摇欲坠的林豫墨,然后一起陷入昏迷。
醒来后,林豫墨便是处在了这处泥淖之地。
其实,便是那怨修具现出来的鬼见愁的水底世界。
林豫墨的意识被怨修包裹着,沉迷在这水底世界,不需要呼吸也没办法修炼,通灵之术更是无处施展——现在的他就像是时时刻刻地在施展着通灵之术。只可惜周围的顽石、水草、枯木、烂泥,也没什么灵性。
那女子呜呜咽咽地哭了好一会儿,可能是感觉林豫墨确实是不可能来安慰自己了,便自顾自地站了起来,擦着眼泪楚楚可怜地说道:“林郎,你好狠的心啊……”
林豫墨有些头疼,这女子便是那怨修的主体了?她到底想干什么?不过看起来是个能沟通的,倒也没有那水怪说得那么不堪,姑且聊聊好了:“这位小姐,你认错人了吧?我才十五岁,根本就不认识你啊。”
那女子抽抽搭搭地说:“你们这些读书人,就是喜欢扮嫩骗人,别以为人家不知道你已经二十五了……若不是你长得好看又有才华,人家怎么会愿意跟你私奔呢……”
林豫墨心想着,若是姑丈易天行听到这话,估计会乐晕,但自己真不知道他的笑点儿在哪儿啊。无奈还是继续问道:“小姐,你肯定是认错人了,我真的不认识你……还有,你怎么知道我姓林呢?你又叫什么名字?”
女子眉头皱起,使劲儿盯着林豫墨,嘴里恨恨地说:“连人家的名字都记不得了,你这个负心汉!还找那么多臭书生来镇压我,你们读书人都是无耻混蛋!”
看样子女子是想起了什么,林豫墨反而舒了一口气。既然是敌对关系,要打就打嘛,干嘛搞这些影响人心情的东西。他甩甩双手后退半步,对着女子说道:“看来小姐已经想起不少东西,那应该能确定我不是你要找的人了吧?我不是读书人也不是臭书生,只是一个过路的船客而已,还请小姐高抬贵手,放我回去吧。”
此时,女子的脸色已经失去了之前的明媚秀气,变得晦暗起来,之前被头钗发卡束缚着的头发也变得散乱起来,犹如水中的水草。她飘起来落在一团草丛上边,玩弄这头发对林豫墨说:“这位林公子,你这是要去哪儿呢?”
林豫墨摆摆手道:“既然小姐已经知道认错了人,小弟去哪儿似乎也跟你没什么关系了吧?你只需要让我离开此地就行了,这么长时间没吃东西,我得先去找点儿吃的。”
女子“呵呵”一笑:“林公子说得有理,只是小女子也饿得受不了了,怎么办呢?”
林豫墨一个激灵,赶紧说道:“小事小事,只要离开此地,小姐要吃什么、吃多少都记在我头上好了。”
女子撩开头发露出眼睛:“此言当真?”
林豫墨右手一挥:“只要能用银子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
女子轻笑一声,问道:“那如果是银子解决不了的问题呢?”
林豫墨摸了摸鼻子:“这位小姐,小弟与你素昧平生的,连你姓甚名谁都不知道,能解你一时之饥便是情分了,何苦要得寸进尺?”
女子突然笑得前俯后仰,差点儿从草丛上掉落下来,然后指着林豫墨说道:“能够用银子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林公子好大的口气,莫非也是商门中人?”
林豫墨一头雾水:“商门?”
女子见状点点头,自言自语地说:“也对,若是商门的修士,怎么会被我这点儿区区道行给困住了呢?早拿出一些什么天材地宝换取自由了。”
女子正了正容,对林豫墨说:“小女子有两个愿望,得到满足之后便任由林公子离开。”
林豫墨感觉周身的温度降低了几分,赶紧回到:“小姐请讲。”
女子说道:“杀尽人间投机人!杀尽天下负心汉!”
周围的气氛瞬间变得肃杀,林豫墨下意识地紧了紧领口,感觉自己的心神受到了影响。想要念两遍静心诀平静一下身心,却发现那口诀就在心头晃荡,却吐不出口来。抬眼看向那黄衣女子,只见她的周身衣物已变得灰黄,一副破败的样子,而周围的草丛、泥水却无风自动,仿佛在呼应着女子心中的怒火。
林豫墨后退几步盘膝而坐,双手抱圆低眉闭口,任由静心诀在心中来回翻滚几次,才感觉轻松了几分。而女黄衣女子一直寂寂无声,似乎在等待林豫墨的应承。
他苦笑一下,也不知道这女子哪儿来的那么大怨气。天下之人何其多也,有几人敢说自己一辈子没有做过投机之事,没有当过负心之人?各有立场罢了。她一个离开水域河道都困难的小小怨修,哪里杀得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