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洲成行的日子终于到了。龚克兴致勃勃地来电话约芬纷一起去机场。芬纷建议还是像往常出差一样在机场候机楼的第二号门口集合。可龚克这次却执意要用台里的车去公寓接她。推让了几次之后执拗不过,她最后还是答应了龚克的好心。
这天龚克穿得很笔挺。灰兰色的西装白衬衣,领口上打着蓝白相间的领带,看上去精神抖擞。在去机场的路上他兴致很高,一路谈笑风生。大谈这次出行的意义和感想。强调台里如何如何重视这次采访;又盛赞此台节目的质量和演员阵容。讲到高兴处龚克甚至还抖出几个小笑话来逗芬纷开心。芬纷听着,没怎么笑,倒把开车的司机师傅乐得哈哈大笑起来。一路上欢快的气氛载着三人直奔机场而去。看着龚克容光焕发的脸,听着他和司机师傅的互相调侃,芬纷心里想:他这样兴高采烈到底是因为此行任务的荣耀呢,还是因为去欧洲?不会吧,经常有机会出国的龚克不至于为这么一次欧洲之行高兴成这样吧?那他到底兴奋什么呢?芬纷想着,看着车窗外的风景,就这么一路到了机场。
一切都很顺利,龚克忙前忙后照顾得芬纷很是周到。在飞机落脚法兰克福的时候那里已是深夜。头一站由台里记者站联系好的一个朋友来接机。那人很热情,见到国内来的同行好像有说不完的话。这让芬纷觉得很有意思,她没想到只隔了十个小时这里和祖国就好像天壤之别了,八百年不见似的。那人有问不完的话,看样子他好像有点儿想家了。这让芬纷一下就又想到了自己的孩子,那个远在天边的,留在法国人手里的中法混种。芬纷看着前来接机的人,好像他就是自己孩子在国外的样子。这不免使她有些心酸,责备起自己来:怎么能这样啊,把他一个人抛得那么遥远,我做得对吗?他虽然是个男孩儿但作为母亲,我又关心过他多少呢?设身处地为他考虑过他在那里的感受吗?会不会也像这位朋友一样这么强烈地思念家呢?虽然那边也是他的家,他的外祖母家,但在芬纷认为,只有自己所在的位置,甭管在世界哪个角落,才是家。带着这样的以为和责备,芬纷与龚克被车送到了一个看来还比较豪华的酒店门前。
进得酒店,那人把他俩引上二楼。在雪白的浮雕式走廊里他们被引导到两个房间门口。打开门里面暖烘烘的还带有一股香气,感觉上很舒服。芬纷回头对接客人的朋友一笑:“谢谢你的安排,一切都很不错。”
那人也笑了:“应该的,你们远道而来,一路坐飞机很辛苦,早些休息吧。”
这时龚克兴冲冲来到芬纷的房间向他俩:“这,这是两个房间啊。”
那人有些不解地:“对啊,你们不是两个人吗?”
龚克看了芬纷一眼,还没等她明白过味儿来就又接着说:“还是套间啊,好大!”
那人忙解释:“这酒店里的房间全都是套间,而且带早餐。”
“都是带套间的啊!”龚克一耸肩膀,“看来还是外国人会享受,那国内的普通标间儿现在想起来就真跟大车店似的了,哈哈!”
这一晚芬纷睡得很熟,直到第二天上午电话铃响才把她叫醒。
“喂,还在睡吗?九点了!”见芬纷懒懒地答应着龚克又道:“早餐的时间已经过了。楼下的服务生把早餐送到我房间里来啦。很高档,你不过来尝尝?”
芬纷和龚克上午没做安排,在用早餐的时候龚克故意问芬纷:“真的睡好了?没有倒时差的障碍?”
芬纷微微一笑:“哦?你还要倒时差啊,我一般睡一个长觉就能倒过来了。”龚克见她这么说就凑上来故意地:“那么大一个床,一个人睡还真有些不习惯。空落落的,我昨晚醒来好几次。”
“不习惯就抱着枕头睡啊,离开王平平才一天,就觉得床空了,不习惯了,真的假的啊?”芬纷看着他也故意地。
龚克听她这样戏弄自己就来了情绪,又凑上点儿:“哎,我想了一夜,”他狡猾地看看她。见她向后躲,就嘿嘿一笑,低下头:“算了,还是别说了,说了你也不会……”
芬纷就知道他来到国外准会有新鲜花花点子,也明白他要说的是什么。她没接他的话茬儿,只当没听见,还是专心吃着盘子里的点心。
等了一会儿,龚克见芬纷没反应,就以为她已经听进去了,于是接着说:“你看,每次在国内做节目无论走到哪个省市都要把你当做领导对待。有时候弄得真是哭笑不得,上次在海南,仅一个不到十个人的研讨会就居然租了十套四合院儿。一人一套。要知道,在那地方的四合院儿价钱是相当高的啊!”
芬纷还是没吭声,慢慢吃着。
龚克见她没动静就扭过头去,看了一眼窗外,心想:这家伙怎么出来就这么别扭啊,我一路哄一路劝的,她好像就是冷热不吃,没一点儿欣喜。不会是不高兴吧?为什么不高兴呢?没这个必要啊。那就是有点儿紧张?和我?和我吗?有什么可紧张的吗?单独两个人的缘故?怕……怕什么呢?怕我?……他没想透。于是也沉下心细细琢磨起来。
见他没了话,芬纷倒有些觉得自己过于矜持了。看他一眼,见他老老实实坐在那儿,无聊的样子,就笑笑:“说啊,怎么不说了?看你刚才还是蛮兴致的,怎么忽然就静下来了?明天不是要去科隆吗?我最喜欢那里,以前在欧洲的时候经常和霍曼光顾那大教堂下面的商店。怎么样?带你去看看?有兴趣吗?”
龚克见芬纷这么说,轻松了,又来了兴致,向她表示:除了履行业务上安排好的行程,其他一切都将听从她的安排。芬纷问:那我要去法国看儿子呢?你也跟着?龚克不以为然地告她:如果你愿意,我当然可以奉陪。
哇,那可真是要命了,芬纷马上后悔自己这么问他,心想:如果他真要奉陪,那将是多么累赘的一件事啊。她这么想着、盘算着,继续吃着盘子里的点心。
就这样,他俩的貌合神离,最后就如此强捏在一起。
在德国慕尼黑的歌剧院和科隆的圣乐剧场观摩采风之后,这天傍晚时分,芬纷带龚克去了大教堂下的商店。龚克不懂女人的物件,他坐在门口的厅里等她,并拜托芬纷帮着挑选回去送给平平的礼物。包括皮鞋和发饰。
龚克望着商店门口出来进去的洋女人。望着她们头上各异的发髻和脚上各式各样的皮鞋。望着这些女人紧绷着黑丝袜像芭蕾舞演员一样的美腿从自己眼前走过,心里揣摩着她们的年龄。这些外国女人的一举一动,那做派,那举止,那随意的放松和下班后的休闲都引起龚克极浓厚的观察兴趣。这就是做导演的特质,随时随地都在有意留心地观察。尤其人,对龚克来说,尤其是女人。他注意到,这商店里来的基本都是三、四十岁的妇女,很少有青年人光顾。这时他才明白,为什么芬纷一下就选中了这家店。而且一进来就没了踪影。龚克忽然好像恍然大悟:我做了一件多么了不起的事情!真真切切是做对了。就像打出的一颗子弹,百发百中在那靶心正中。他即刻满意地对自己有了一个会心的微笑。他坐在白色的凉椅上告诫自己:想要得到她,就应该这样,处处顺着她,使她高兴,使她愉悦。她的心情既是此次差行的成败。要想圆满完成台里交给的采访任务,关键就要把握好这个小女人才行。此刻他又想起临走时主任交代给自己的那句话:关照好芬纷,在保证完成任务的同时也一定要保证她的安全。
几天下来,他们已经走访了三个国家。在去法国的路上,芬纷告诉龚克:杰斯卡尔说在普罗旺斯那边的一个小镇上等她。他和同学在一所老龄院里做志愿者服务。
去尼斯路过普罗旺斯。在那群花遍野的山脚下有着许多漂亮的小白房子。小镇的最西头有一家酒店。木制的回廊和古色古香的欧式老窗上面都开满了数不尽的各色花朵。龚克和芬纷驱车赶到那里又正是一个黄昏时分。太阳金黄色的余辉拉长了小镇上所有景物的影子,包括高大的橡树和漫坡上的篱笆,还有篱笆外,那草地上盛开的大片大片的薰衣草。
芬纷停下,望着眼前极为典型的欧域风情,转身对龚克:“怎么样?大导演,有什么新灵感吗?”她搭起手来遮住地平线上的夕阳。
站在芬纷身后的龚克正好看到芬纷挡住光芒的那一刻:夕阳将她身体的曲线勾勒出一圈金边。芬纷说话时侧过头,盘在她脑后的发髻和双鬓上微风轻抚的金发在阳光中徐徐飘动……龚克此时不禁心中赞道:改革开放后出来了许多新名词儿,其中有一个叫熟女。什么是熟女?谁又是熟女?在今天看来,眼前这位站在阳光里的女人不恰恰最符合熟透了的感觉吗?!
“你干嘛呢?”她问他。
“我在想……”他故意地。
“想什么啊?”
龚克不敢多嘴,生怕说错一句什么破坏了当下这美好的气氛。他只举起相机对着芬纷:“别动,我抓住了一个最佳镜头,也只有来到这儿才会有这样的镜头。”
正说着,芬纷的手机响了。她拿起来一看,欣喜地叫了起来:“呀,是他!”
芬纷没有想到会是郭合的电话。她兴奋地:“他一定在德国,可我们刚从那边过来啊。”
于是芬纷便和前来开会的郭合搭上了电话。郭合告诉她:会已经开得差不多了,他问她在哪里?他可以过来找她。
这下弄得芬纷更加兴奋起来。夕阳的余晖映红了她惊喜的面庞。龚克还是头一次看到芬纷如此放开的表情:她转着圈,捂着手机,眨巴着大眼睛,时不时停下来看一眼龚克:“我等你,一定等你,普罗旺斯的薰衣草也在等你!”她无比亲切地对着手机说。
龚克此刻看着她打电话的样子,心中真是五味杂陈。他从她那特有的表情和非常的话语中已经猜到:这一定是她心仪的伙伴打来的电话,而且还一定是个男士,要不然,为什么看着我,她会脸红了?看她那热情洋溢的样子,怎么一路走来和我出国到现在都没见过她一次如此热烈的表情呢?我这是干嘛呢?热脸贴在冷屁股上吗?何苦来?……想到这儿,手里攥着相机正在拍照的龚克忽然间失去了一切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