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者庄周梦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
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周与胡蝶则必有分矣。此之谓物化。
这讲的是庄周做梦,梦见自己成了蝴蝶,身体轻快啊,灵活啊,见了雌性的蝴蝶,激动啊。
不多久醒了,发现自己还是那副要死不活的样子,腰也不粗,腿也不硬了,依然是个软脚虾,于是就发出了感慨。
许铎觉得这个人,是很悲催的。
为什么这么讲,绝不是胡说,他羡慕蝴蝶啊,可见这人活得惨啊,为什么惨呢?因为他腰腿不便,多年鳏居,就爱胡思乱想想,还没人听他唠叨,他就讲,自由啊,快活啊,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什么的,虽然惨,自我安慰还是很重要的。
年轻的时候,许铎是不以为然的。
更惨的是,这天是周一。
往日里,就算做梦,许铎也不安生。
老是梦见什么被催房贷的人拿着刀追啊,跑了几百里,还掉进粪坑,诸如此类。
幸好,一觉醒来,他可以松口气。
意识到如今还没老婆,也交不起首付,自然也没人拿刀追他,让他还贷款。
这样,许铎醒来,总会大笑两声,侥幸原来是一场梦,然后悲从中来,叹息这日子啥时候到头。
这天,许铎没做噩梦了,没人拿刀追着他砍,没有病怏怏的身体。他在树荫下睡午觉,一条大白狗栓在大腿上,大白蹲坐着,警惕地看着四周。
放眼望去,身处一片荒原,除了自己头上一棵树,四下都是砂砾,零落着几根营养不良的杂草。许铎坐起身,喃喃道:“这是哪里啊。”
伸了伸懒腰,忽觉得有些不同,再扭了扭身子,惊讶万分:“卧草,我的腰怎么这么灵活了。”
大白忽然趴下,似在钻什么,难道有宝藏?许铎大手把大白提走,瞪眼一看,是一颗草。暗自嘀咕,这狗有点东西。
这点小事没多吸引许铎的注意。他终于做了一次好梦了,这个梦里,他身强体壮,感觉能打死一个牛。
可惜,奈何。底子好了,却他么到了这么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连在梦里肆意犯罪都没机会。不过,就算如此,身体倍儿棒的感觉可真是爽炸了。
许铎发足狂奔,狗带没解开,拖着大白,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有了节奏,一人一狗,顶着烈日,在荒原上狂奔起来。
许铎的凉鞋坏了,扔了鞋,光着脚接着跑,有些咯脚,却不疼,大白体力也好,跑得很快。许铎把狗带解开,大白一溜烟儿没了影子。
许铎来了斗志,开始发力,你追我逐,终于出了汗水,汗水越来越多,但力气似是源源不断,任迎面的风干了汗水,有了几分凉意。
不知跑了多久,渐渐有了些绿色,地面开始变的柔软,天色有些暗了,肚子也饿了,才慢慢停下来。
远处,隐隐有一片山林,夕阳没入黑暗。
许铎在草地坐下,地面带着点湿气,摸着肚子,想吃点东西,可四野都是光秃秃的草地,没个寻处。
大白趴在许铎腿上,似乎累了,眯着眼。
许铎伸手摸了摸大白,注意到他肚子下挂了个皮袋。里面装了食物,精选雪山牦牛,经过百日暴晒,四季风吹,闻一闻,垂涎欲滴,咬一咬,入口即化。
许铎吃了个饱,躺下来,大白趴在边上,头钻进许铎胳肢窝里,眼睛发着亮光,往幽森的地平线望去。
“这个梦好长,好单调,又好舒服。”许铎低喃着。
他又睡着了,他想,该回到上班打卡,经营关系,精疲力尽,未老先衰的奋斗中了,只是这日子,却是有些模糊了。
许铎再睁眼的时候,有些惶惑起来。
他觉得身体充满了力量,握了握拳头,感觉可以把大地打出一条裂缝,不该啊,他这样想着。
“卧草,我在哪儿?”
放眼望去,是一片寥落的草原,有些草木,也有些荒芜。一只大白狗拼了命地往草里钻,尾巴摇得好快,像个大风扇,有风吹来,辨不得方向。
“我在做梦?好真实。”许铎扇了自己一个耳光,引来大白奇怪的目光。
无论如何,许铎都觉得痛快,因为他感觉到了力量,和创造生命的渴望。
夜晚没有带来一点饥饿,许铎猛地爬起身,发足狂奔。
此刻,他只有一个渴望,就是奔跑。其他的一切,都忘得差不多了,可能用力去想,会想起一些,但他不去想。
许铎穿过草原,闯进了一片稀疏的森林,抬起头,看得见太阳。
跑着跑着,听到了人声,稀稀拉拉,似乎就在这片树林外,他更是兴奋,速度也快了不少。
“大白。”许铎大喊。
大白忽然在他身前停下,蹲坐着望着他,许铎也来了个急刹车。暗想,它真听得懂。
“走吧,回家。”
许铎弯腰拍了拍大白,摸了摸它柔顺的皮毛,精干的腰身。
许铎再度狂奔,地面的泥土越来越柔软,有了阵阵花香,林木越来越粗,错落有致。
终于,许铎冲出了森林,面前猛出现一片陡坡,没刹住车,身子歪歪斜斜,摇摆不定,速度更快地冲了下去。
远处,人头攒动。望过去,立着一座高台。
人群没有阻止他的奔跑,许铎猛地冲入人群,还不满足,还待再跑,却被人拦住。
一阵锣声响起,所有人为之一静。
“夺得这次荒野拉力赛第一名的是——许铎。”
随着高台上激情的呐喊,人群为之沸腾,许铎迷迷糊糊地,被人群簇拥,抛向了天空。
身体靠近天空,失重,又被更大的力量推走,再失重。
许铎还在想,我得了第一名?有些摸不着头脑,隐隐又有些印象。
直到群众的热情渐渐平稳,不远处又有人即将到达,许铎终于可以稍微安静一会儿,便在一座小茶棚休息。
一个少年带着一个小女孩,在许铎身边坐下。记忆如同爆炸的烟火,点亮了他迷糊的脑海。
来者是广成,以及他的妹妹,广静姝。
他们同住夏县,邻里不远,平日里常结伴饮酒,走马斗鸡,不务正业。
本来这般日子,不亦乐乎,可许铎像是忽然着魔了一样,要参加这异常艰苦的荒野拉力赛。
广成想,看谁的笑话不是图个乐,看许铎的笑话岂不是美滋滋,便跟着一道来玩。
谁料,这个向来没个正形的许铎居然在这拉力赛中夺冠,一时间忘了祝贺,只是惊讶,好半会儿,没说出话来。
“许家哥哥,你好厉害啊。”
小女孩不过七八岁,两眼放光,小手放在大白头上,他们一般高大。
“静姝不错,你看你哥,大惊小怪,能成什么气候。”许铎托着广静姝的小脑袋。
广成不乐意了,初时吃惊,但许铎什么货色,他可是最清楚不过,立马反驳:“踩了狗屎,就上天了,小人得志,要不了多久,就得打回原形。”
说话间,一个少女走过来,似是有些怕生。
许铎问:“有什么事吗?”
“能给我签个名吗?”少女说着,拿了一个香袋,尚未装香,绣了一对鸳鸯。
“当然可以。”
许铎接过少女递过来的橡木笔,在香袋上写下了自己名字。少女临走,还赠了许铎一个香囊,上面留下了娟秀字体,云小怜。
广成瞪眼,张着大嘴,看着远去的窈窕身影,心痛不已。懊恼道:“早知道,我也该参加的,一时贪玩,倒便宜了你,可怜,可惜,可叹啊。”
在广成叹息之际,许铎却有些恍惚,脑海中时时窜出一些画面,身影穿梭在卧室,食堂,办公室的样子。
眼里藏着无尽的迷惑,淡淡的恐惧,身体不禁有些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