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王虽是低着头,但是嘴角的笑意却是怎么都掩盖不住的,但是又不能在皇上面前表现得太过喜悦,于是乎,稍顿了片刻,齐王装作思考的样子,而后抬起头,面色上似有不舍之意,颌首说道:
“皇上厚爱,臣慌恐不及,小女若嫁予太子,那自然是小女三世修来的福分,只不过,臣终日溺爱小女,以至于她性情有些任性跋扈,还望皇上和太子,不要嫌弃。”
裴恪嘴角上扬着,继续虚伪地说:“乐睿是朕从小看着长大,又与太子青梅竹马,这一桩良缘,朕和太子高兴还来不及呢,哪里会嫌弃,齐王还是谦虚了啊。”
齐王笑着应允,抬眼望向正前方的裴恪,两人目光相碰,相视一笑。随后齐王领旨离去,裴恪坐在龙椅上,右手轻抚着龙椅右扶手上的雕花龙纹,每一个刻痕里,都藏着一段裴恪心中久久不能忘记的往事。
“高欢……”
“奴才在。”
“你算算,朕找了他多久了?”
“这……”堂下的高欢低下头,伸出手指来仔细计算着,不消片刻,便抬起头回复到:“回皇上的话,自从那日起,距今已经有十九年的时间了。”
裴恪的目光望向远处,宫廷的屋宇楼阁层层相接,望不到尽头,裴恪轻轻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十九年了啊……你我,都老了……”
十九年前的那个午后,毓钟一心认为是杜焚琴贪图小利,向许沉然暴露了行踪,一怒之下杀了杜焚琴,虽说毓钟将杜焚琴葬在了建康城郊外的山头处,却始终难以逃脱自己内心的魔障。
杜焚琴临终的话语时常在自己的耳边响起,或是在午夜梦回之际,或是在朝野纷争之时。
毓钟埋葬杜焚琴的时候,许沉然一直跟在毓钟的身边,寸步不离,生怕毓钟再度逃脱,但是毓钟每日不言不语,除了赶路便不再做任何的事情,好像这天下已经没有什么事是值得他开口的了。
许沉然和毓钟坐着同一辆马车,一路赶往建康城,只是这一路而来,毓钟从不曾向外望去,而始终是面如死灰一般。许沉然心知杜焚琴的死,自己是有一定的责任,几番想要劝解毓钟,但是看到自己站在毓钟面前,毓钟一副视若无物的样子,又想起杜焚琴那双清冷的双眸,许沉然便再不开口。
赶路的车马很快便回到了建康城中,抵达西城门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守城的士兵按规矩此时已经闭城,便不可放人入城,许沉然冷着一张脸走下马车,向为首的士兵出示了一块令牌后,为首的士兵赶紧向后招了招手,随着一声沉闷的巨响,城门轰隆一声打开了,毓钟坐在重新摇晃起来的马车里,慢慢闭上了眼睛。
马车前行的方向并不是深牢大狱,而是转了个弯,直接走向了裴恪的丞相府。前几日,许沉然就飞鸽传书给裴恪,密信中说自己已经抓住了毓钟,为避免人多口杂,特意选择深夜入城。
此时此刻,丞相府门口,裴恪身着一身前后绣鹤一品朝服,朝带镂金衔玉方版四片,每具饰红宝石,头戴一品朝冠,顶镂花金座,正翘首望向城西的方向。
入夜的建康城中,悄无声息,一切笼罩在黑暗之中,没有一丝惊动,只有马车车轮滚动发出的声音,在建康城上空轻声地盘旋着,随着马车摇晃的停止,车厢内的毓钟也睁开了眼睛,看着自己面前被拉开的门帘。
一个满脸堆笑的下人,跑过来说道:“下车吧,二位大人。”
许沉然率先跳下马车,毓钟长舒了一口气,也跟着走下了马车,一抬头,便看到了裴恪一张笑里藏刀的脸:“毓侯爷,许久不见啊。”
毓钟并不理会裴恪的刻意讨好,只是昂首挺胸站在丞相府门前,裴恪赶忙命人打开府门,将毓钟请到了府上,身后的大门一关,裴恪便挥了挥手,左右接到命令之后,便点点头,按住了毓钟的肩头,将其拖入了裴恪私设的牢房里。
次日一早,裴恪下了早朝之后,便来到地牢里看望毓钟,隔着牢房的栅栏,看着毓钟仍是一副面容惨淡不苟言笑的模样,裴恪便蹲下来问道:“毓侯爷,离开了这么久,如今又回到了这建康城中,不知做何感想啊?”
“卑鄙小人。”
“是是是,毓侯爷说得是,但是毓侯爷也是顺从了我的意思,若不然,如今也不会待在这牢房里,只不过,毓侯爷若是现在应允,还是会免了一些皮肉之苦,若是负隅顽抗,那老夫可是管不住手底下的这些人啊。”
毓钟转过头,冷冷地目光打在了裴恪的身上,冷笑一声说道:“我早知道丞相大人权倾朝野,却未曾想私设监牢这等事情你也做得出。”
裴恪站起身来,招呼了一个赤裸上身的彪形大汉,对着毓钟说到:“侯爷若是还纠结这些小事的话,那就莫怪老夫,不念当年旧情了。”说着,便喊来牢头要打开牢门,让这大汉走进去。
“不必了。”毓钟的话中没有一丝情感,听不出任何的语气,“丞相大人这是何苦呢,我既然已经决定回来了,那便是做好了准备,即便是看到了这监牢又有何妨,以您现在和以后的权利,弄几座监牢又算得了什么呢?”
裴恪听后,笑着拍了拍手,彪形大汉顺从地走出了监牢,而裴恪却屈身走了进去,向后招了招手,身后的下人拿来了纸笔,平铺在毓钟的面前。
“毓侯爷,来吧,你我二人之间,就别多言了。”
毓钟看着眼前这张由上好蚕丝制成的绫锦织品,两端则有翻飞的银色巨龙,拿过笔,毓钟心中暗暗伤神了片刻,终好似下定了决心一般,提笔在卷轴之上书写开来。
裴恪看着毓钟一笔一划地描完了最后一笔,心满意足地笑了:“哈哈哈哈,老夫终于等到今日了,来人呐!”
“属下在!”左右侍从齐刷刷地回复到。
“去叫许将军,按照原定计划,开始行动!”说罢,裴恪放声大笑地走出了监牢,牢房之中便久久地回荡着这摄人的笑声。
第二日一早,裴恪起兵直攻皇宫的消息便传到了毓钟的耳朵里,随后,随着门锁的打开,毓钟缓缓走出了地牢,而自己的双眼,此刻也承受不起这烈火一般的骄阳,刺得毓钟伸手遮住了双眼,他知道,裴恪逼宫已经成功了。
新帝登基,裴恪命令礼部大肆操办,将毓钟请来,赐府邸赐金银,又赐上座,毓钟一直麻木着,不曾谢恩,也不曾反抗,只不过,在回身望向自己脚下的万千臣民之时,毓钟感觉到来自这天下莫大的嘲讽。
裴恪为了封赏逼宫的有功之臣,将许沉然由二品军官提拔为一品丞相,并将毓钟官复原职,赐予其殿阁大学士一职,毓钟拿到诏书之后,也只是随手一扔,转身拿起了酒杯。
自从协助裴恪将老皇帝逼迫退位后,毓钟整个人就失去了方向,从前的煮鹤公子多么风流潇洒,而今却变得郁郁寡欢,终日不上朝,不见客。裴恪赐给他很多的金银珠宝和美女佳人,毓钟一概不理不睬,每每对着西边的方向发呆,口中呢喃着什么旁人都听不清,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
“焚琴,我终于知道了,这么做的后果并不会让自己的心好受一点,焚琴,这种日子,太过煎熬了,焚琴,我好想你……”
随着时间的流逝,毓钟心里的苦痛也随之愈演愈烈,他不顾府外的喧闹和朝堂上的纷争, 整日酗酒,始终不得清醒。
一日深夜,毓钟再一次醉酒昏睡过去,睡梦之中,他看到了杜焚琴的身影,他在梦中拼命地追,却怎么也追不上,停下来才发现,自己早已经看不到杜焚琴的身影,却身在一处鸟鸣花香的世外桃源,这里不正是自己与杜焚琴相守的那个小小庭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