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萧皇后所言,句句在理,裴恪一直以来也看不惯裴禹整日围着毓笙转,若不是因为自己对当年的事百般遮掩,裴恪真想将事情的真相告诉给裴禹。
只是,这话从萧皇后的口中说出来,的确是有些奇怪。
“皇后何出此言?禹儿可是你亲生的孩子啊,难道你不希望,自己的儿子将来继承大统么?”
裴恪皱着眉头,看着有些陌生的萧皇后,顿了顿,又说道:“其实皇后大可不必忧心禹儿,他虽然年纪尚轻,但是平日里行事作派也是有分寸的,没有皇后说得那般严重。”
萱妃躲在后面,焦急地思考着下一步的对策,若是紧接着萧皇后刚刚的话头继续说下去,势必会引起裴恪的猜忌,但是这个话题就此打住的话,怕是没有机会再提起了。
正在萱妃分神之际,萧皇后的身子似乎摇晃了一下,而这一下虽然轻微,但还是被紧紧盯着萧皇后的裴恪看在了眼里,裴恪一个箭步冲上去,对萧皇后说:“皇后你怎么了?可是身子不适?要不要唤太医来?”
萱妃顿时灵机一动,在口中默默念着:“臣妾并无大碍,只是这几日睡梦之中,经常想起过往,所以睡眠有些差而已,陛下不必忧心。”
“过往?”裴恪缓缓放下了双手,转过身,侧过脸来,看着窗外,低沉的声音问道:“皇后可是想起了前朝往事?”
萱妃知道,一个简简单单的“过往”就引得裴恪的思绪回到了前朝的时光,关于毓钟,萱妃多少还是知道一些的,那段和前朝皇帝之间的腥风血雨,萱妃也曾有所了解,稍作停顿之后,萧皇后开了口:
“陛下,前朝往事虽然过去了这么多年,但是当年的情形仍然历历在目,前朝皇帝多么的荒淫无度,陛下是见过的,当年的子民们,生活在如此水深火热之中,试问是谁之过?陛下拯救苍生,换来了这十几年间的国泰民安,如今,我朝国运亨通,臣妾只是不想这普天之下的子民,再经历一番前朝那样的磨难。”
说着,萧皇后轻轻抬起衣袖,做拭泪之状,这一幕看得裴恪心有悲戚,往事一幕一幕重现在眼前,虽然褫夺江山是他最初的一己私利,但是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确一手结束了前朝皇帝昏庸带来的衰败局面。
裴恪轻叹一口气,对着萧皇后轻声说道:“果然还是皇后关心朕的所想啊,既然皇后心忧社稷江山,朕也会慎重考虑储君的人选的,但是祖宗之法不可变,若是禹儿真的有重大的德行缺失,朕自会废了他的太子之位,但若是禹儿能力足够,皇后还是不要过多的将心思放在这上面为好。”
说罢,裴恪拍了拍萧皇后的手背,继续说道:“至于顾居安这个人,朕一定要好好思量一下,如何才能除掉他,之前朕还在顾虑你的想法,担心你心疼这兄妹二人,没想到,皇后果然与朕同心同力,朕真是三生有幸,能够得你这样一位贤良淑德的皇后,实在是朕之福气,也是国之福气啊。”
躲在后面的萱妃,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但随即,萧皇后便欠了欠身子,温婉地说道:“臣妾只是进了自己分内的一些事情,皇上不必过于记挂,国事要紧,请皇上务必保重身体。”
裴恪的面上露出欣慰的笑容,他拍了拍萧皇后的手背,对萧皇后说道:“朕还有些事情,就先回去了,你好生休息着,不要太过劳累,有什么事情,就派宫里人去武和殿或者御书房通报一声,朕即刻前来看你。”
“陛下如此垂爱,臣妾惶恐,”萧皇后屈身见礼,将头埋了下去,裴恪停了停,还是转身走出了昭阳宫寝殿,身后只留下萧皇后的一句:“恭送陛下。”
御书房外,礼部祠祭清吏司主事洪斯极早已等候多时,见到裴恪面上似有笑意,便迎上前去,鞠躬说道:“微臣洪斯极,叩见圣上。”
裴恪站住了脚,转而看向一旁的侍卫,侍卫见状上前一步,对裴恪说道:“启禀陛下,洪大人称有要事要与陛下商议,见陛下不在房中,便在此处等候。”
“哦,这样啊,”裴恪点了点头,转向洪斯极说道:“那就随朕进来吧。”
“是,陛下。”
走进了御书房内,裴恪走到书桌后的椅子上坐下,抬手示意刚要跪地行礼的洪斯极起身:“无须多礼了,有什么事情,就快说吧。”
“遵命,陛下,微臣于礼部掌管吉礼、凶礼等事务,今日,眼看春意渐近,冬日即将远去,经过司天台天文生的推算,今年将会是一个丰收之年,往年里,陛下都会组织建康城中的王公贵胄们一同去北面的万青山进行冬狩,不知陛下今年,是否仍有此意?”
“冬狩?”裴恪伸出手捋了捋身前的胡须,若有所思道:“既然这是我朝的习俗,那么进行下去,也未尝不可,今年,就按照往年的标准操办吧,你回去之后,草拟一份方案,明日早朝之际,呈给朕,再联合司天台商议一个合适的时间,经过了一个寒冬,大家是该放松放松筋骨了。”
“微臣遵旨,那,微臣就告退了。”洪斯极一边说着,一边慢慢向后退去,刚要走到门口的时候,却忽然听见裴恪的声音:
“等下。”
“陛下还有何指示?”
裴恪慢慢站起身来,手上拿着一份书卷,在光滑的地面上缓步慢踱,走向了洪斯极的面前,他停下脚步,胸前的长须无风自动。俯视着洪斯极,裴恪的声音有些清冷:
“朕记得,参与往年冬狩的,都是些官员子弟,朕和皇子们虽然到场,但也只是祭天之后,便回到了宫中,可是礼部有规定,皇室人员不得参与冬狩?”
洪斯极微微抬头,对裴恪说道:“其实不然,冬狩本来是皇家的一项娱乐祭祀活动,之所以往年没有安排陛下和皇子们参与冬狩,那便是从前朝留下来的旧疾,前朝皇室的成员,嫌弃初春的寒风凛冽,于是便都不参与到冬狩中来了。”
裴恪捋动着胡须,对洪斯极说道:“原来是这样,朕竟然不知道这其中的深意,今年开始,将朕和皇子们安排进去吧,朕可不是前朝那个孱弱不堪的皇帝,朕的皇子们,也各个骁勇善战,绝非等闲之辈。”
“微臣遵旨。”
裴恪挥了挥手,示意洪斯极退下了。
次日一早,由洪斯极草拟的冬狩方案便交给了礼部尚书陈元金的手中,朝堂之上,陈元金将这方案递交给了裴恪,裴恪粗略翻阅了一遍,十分满意,便问向司天台:
“可有适合冬狩的日子?”
司天台主司王公谨上前一步回应到:“经过臣夜观天象,查实十二月初七当日,宜祭祀祈福。”
合上奏折,裴恪点头说道:“十二月初七,眼看这时间也是近了,礼部抓紧时间筹办吧,此事就这么定了。”
陈元金跪地接旨后,朝堂之上又商议了一些旁的事情,散朝之后,裴恪却单独坐在龙椅上,看着空荡荡的大殿若有所思。
“陛下,陛下,”高欢上前一步小声说道:“退朝了陛下。”
“哦……”裴恪反应过来,站起身,刚要准备离开大殿的时候,便又回头看了看大殿的东西两侧,那里刚刚还站立着自己的两个儿子。
“高欢,你觉得,朕的这两个儿子,如何?”
“哟,两位殿下,天子骄子,谁人不夸奖,那可真是人中龙凤啊。”
裴恪看了看高欢,白了一眼:“就你会说话。”随即,负手前行,虽然高欢这句话如同废话一般,但是在裴恪的心中,还是有些异样的想法,走在前面,一边走,一边想着:
——同样都是朕的孩子,久经谁能最终继承大统,朕不知道,那就让老天来替朕决定吧,无论是谁,但愿不要辜负了朕精心安排的这一场狩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