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生欢喜】
没做太多打点,匆匆了了册封仪式。
我突然从尚书府的麻雀庶女变成了重雪的长公主祁挽絮。
虽离家千里,但我本就是需攀附乔木的丝萝,无处可归,无依无靠。
不如自己做乔木,即便天地为家,也随遇而安。
作为裴挽絮的旧事早已东流而去,带着晦暗不明的前路,割舍下昨夜所有是与非。
我和阿莫选了简约的马车,颠簸了两日到达繁缕。
繁缕。秋焚街上。
秋焚街上都是各色我在重雪见不到的好玩意儿,点心。
“阿莫,趁着这几天,我们就在这四处好好玩玩!。”我瞬间有种被解放的感觉。
阿莫唤莫小雅,是我的陪嫁侍女,和秀恩一样小的时候便跟着我。与其叫做侍女,也算是毓夜楼帮衬我的同僚。此次和亲,我没要任何牌面和嫁妆,也不要凤冠霞帔,十里红妆,锣鼓吹笙,仅仅带着阿莫一个人去了。
我决定不那么大动干戈的目的是,若摄政王想要真心待我,必然会让我在繁缕风光大嫁。
我挽着阿莫在摩肩接踵的街上左挑右逛,不一会手上就装满了特色点心,肩膀上,脖子上挂满了新鲜玩意儿。
打听到此处最好的酒楼名“容与楼”,我便立马拽上阿莫。以往阿莫跟着我走南闯北执行任务,也没怎么吃上好的,每日手上几个铜币也足以打点日子。
此次出来是身上第一次缠满金玉,方才像个千金小姐出来游玩的样子。所谓有钱不是万能,没钱却万万不能。
阿莫见我要带着她去容与楼,便立马积极地去问路,拽着我上了雅间。
店家是个打扮秀气的青年姑娘,见我们风尘仆仆赶来,亲自小心翼翼地招呼我们。
我细细看着竹简食谱上琳琅满目的菜,“菠萝咕噜肉,这名字好玩,店家来一份,还有糯米鸡,芙蓉虾,清汤火方,文思豆腐,桂花鲜栗羹...”
“看二位小姐打扮,是从外地来的吧,那二位一定要好好尝尝本地特色晏晏鸭,鲜美的鸭子用花雕酒蒸制,肉质肥嫩的很呀!”店家姑娘见我们点菜没什么头绪,又看我们穿着重雪轻装打扮,一看便是从别处初来乍到。
“晏晏鸭,这名字也很好玩,那也来一份吧!”我欣然接受了推荐。
阿莫在一旁捂着嘴笑得正欢。
“以前在毓夜楼可吃不上这些好东西,今日能有如此口福,想吃什么你就多点一些。”阿莫又偷笑一番,顺势继续加菜,“那姐姐,再来一份冰糖湘莲,八宝饭,拔丝山药...”
阿莫大小跟我一起长大,我俩的口味也大是相同,都是喜甜到烂牙。只是在毓夜楼总是没有时间去细细品味这些好吃的。饿了也只能买个包子填饱肚子又得上路,不过我还是常常会在衣袖里藏几颗龙须酥或者麦芽糖分给阿莫。
以前西街刘娘做的金瓜酿芋泥我很喜欢,芋泥用糖腌渍过,装进玲珑可爱的南瓜中,香气扑鼻,很受重雪百姓喜欢,所以总是得起个大早去排队抢那限量的份。倒是只有楼主知道我喜欢吃这个,总是起个大早来排队给我买。想到此处,竟是露出一抹苦笑。这是我极力想要抹去的苦,可他如狠狠打在我心头的烙印,结痂了依然留疤。
我闭上眼睛,皱着眉神色有些痛苦,阿莫见我异常,立马将我的思绪拽回。
这顿饭吃的舒心,倒是有花钱买快乐的感觉。
牵着阿莫继续向前逛,见转角处有一水榭依着镜湖,阁楼上牌匾用翡翠饰着“去来兮”。被这名字和景色吸引着,我问阿莫:“这水榭颇有江南韵味,倒不像是繁缕这样的北地会有的地方,我们去看看?”阿莫不是水乡人,这样的景色见得一定是少之又少,对于我来说便是孩提的回忆。
阿莫见着也很感兴趣,也便同意了。阁楼内陈设雅致,有悠悠琴声传来。内阁中有人在把玩古玩,煎茶斗诗,煮酒对弈,不见任何庸俗之色,只见得一个雅字。
意料之外是,竟有一眉目清隽,肤色略有些黝黑的小公子来迎接我们。
“二位姑娘近日来是挑选饰品还是闲乐?”小公子起唇声音带着丝丝磁性。阿莫这花痴在一旁早就脸红又欣喜得合不拢嘴了。
不过这小公子一定惊异,我们两个怎么看也跟这种风雅之地沾不上边。
见我一袭绿衣轻装配上修竹垂帘帽,腰上系着链剑。阿莫则是白衣劲装腰间配着她最珍贵之物凛夜剑。二人怎么看都像是刚从修罗场里跑出来的风尘客。
我福身作揖,虽然这个动作和我的穿搭格格不入,但也万不能在繁缕丢了我重雪才女的颜面。“公子,在下出来贵宝地,不知去来兮是做什么的?”
“去来兮本是古玩阁,只因我们阁主乃是繁缕最出名的诗人,便有许多文人墨客在此处活动。我们还会每周举办诗评,姑娘恰巧赶上本周最后一天,主题是春景,鸟兽鱼虫。”小公子小心翼翼给我们引荐,我倒是对这个诗评感兴趣。
“可否有纸笔?”我轻声询问道。小公子便立马手脚麻利替我取来放在案边。
我提笔细细写下瞬来的文思。“落英竟怨春,怀南寄东风,欲裁画罗衣,若比越中仙。”许久未写,文词平仄对仗都有些生疏了。
我把笔搁下,将宣纸递给小公子,小公子瞄了一会,点头道:“姑娘这词倒是还能填上下半阙。不过这位姑娘似是有与孔雀媲美的舞姿,倒也形容的惟妙惟俏。”
能得这小公子的首肯我便放心多了。
“公子,有一事相求,若是你们家阁主看得上我这上阙,还麻烦他补上下阙了。”我再次抱拳行男子之礼。
“在下明白。”小公子点头,将我的诗文递上去了。“我家阁主眼光甚高,不过姑娘诗词并非凡品,在下觉着大有希望。”
“那便劳烦公子了。”
阿莫见状,急忙向我使眼色。
我侧向她,眼神疑惑,喃喃道,“你不会是想让我问他家住何方姓甚名谁吧。”阿莫却是立马涨红了脸低下头轻声道,“才没有那么轻浮!”
天色渐晚。递了诗文我便拽着阿莫离去了,阿莫仍有念念不舍之处,也就是那位小公子了,我就应下阿莫明日再来,届时一定帮她问到这小公子的信息。
晚上灯火如昼,玩了烟花逛了闹市,还是回到容与阁休憩下来,一大早又被楼下的喧闹吵醒了。我推开小轩窗,见是楼下告示处人头攒动,好不热闹。
阿莫习惯了凑热闹,还没等我说便已经跑下楼谈个究竟了。
立马又听到风风火火的蹬楼声,是阿莫急忙赶上来了。“小姐!下面那个的告示牌上贴了你昨天做的诗文,还配上了下阙,现在全城的人都在寻你啊!”
“下阙被填上了!”我有些欣喜若狂,也急忙换了衣服赶下楼去,今日择了一件绿云纱裙,将悬邪系在腰间,随意地绾上随云髻。看着是要比昨日淑女得多
“没想到这阁主这么有眼光。阿莫,我们去撕了那张告示去去来兮!”
我三步并作一步下楼,挤进人群中,见告示牌贴满了我的上阙,并附上:“全城搜寻写下此词的姑娘,此姑娘手持链剑,喜穿绿衣。我家公子已经替他补好上阙,还请这位姑娘再来一趟去来兮。”
一边还附上画的很是可爱的悬邪,我很是喜欢,随便揭下来一张试图挤出人群。人群却是稍有异动,各有各的大叫起来。“你见这个姑娘手上的是不是链剑!”
“就是啊,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软剑呢。”
“绿色衣服,不会就是这位姑娘吧!”
又有无数人牵住我上下打量着。“你就是告示上的姑娘吧,当真是可人啊!”
“就是啊,受到这位阁主的赏识,肯定不是什么凡夫俗子。一见果然还是个美人。”
我点头福身,说了些谬赞的客套话,立马带上我的修竹帽,欲辞开了。阿莫也没停下,拦在人群面前道,“咱们还要赶着去去来兮,各位就先散去吧。”
众人的兴趣也没散去,反而更加热烈,“那不如我们就跟着这位姑娘去看看!”
“是啊是啊,说不定还能见到阁主呢!”
我询问道:“你们没见过阁主吗?”
众人齐摇头,有一个妙龄女子站出来说,“小女子特别喜欢阁主作的诗,可我从没见过阁主长什么样,都说阁主温文尔雅,君子如玉,真想见他一面。不知道能否借姑娘的颜面见到他一眼。”
“没想到这阁主迷妹这么多。”我喃喃道。
“何止迷妹多,我们都是他的迷弟呢!他写的诗足矣成为我们学堂里的范本,很多教书先生都把他的诗当做课本教弟子的呢!”又有一群年轻男子涌出来。
见他们这么描述阁主,我也对他多了几分兴趣。
“你说他会不会是因为长得不好看,所以不露面啊。”阿莫想到什么,突然笑起来。我也被他逗乐了,竟噗嗤笑出来。
“这话可别被他们那些小粉丝听到了,你可是要遭罪的。”我轻声提醒道,“不过你的推测也不排除是一种可能哈!”
“好啦,快走吧。”我再次福身向人群,带着阿莫径直离开了。那群小粉丝扫了兴致,却还是快步跟上来。
我们回到去来兮,小公子已在水榭等候着。见我们来了他速速起身来迎接。“二位姑娘来了。”他眼神看向阿莫,“绿衣姑娘随我来吧,还请这位姑娘在水榭等候。”
“阿莫是随我一起来的,小公子这样未免不妥。”阿莫现在一定很是尴尬,若是就这么随他去了,留着阿莫一个人也不是滋味。
“阁主只见你一人,就辛苦白衣姑娘在外等着了。”小公子说话毕恭毕敬,却也不容拒绝。
“好啦好啦!我就在外面等着吧,还有这位公子,我不叫白衣,我叫莫小雅!”还好阿莫性子随和,这番小生气倒还衬得她可爱。
“那公子我有个请求,公子留下来陪小雅姑娘说话,可好?”我见状给他俩安排机会。“这总没有不妥之处了吧,小雅姑娘也不会落单了。”
阿莫瞬间双眼放光满怀期待地看向小公子,小公子低头笑了笑,应下来了,“好,小雅姑娘。”
“看你也不是什么老古板嘛,你叫什么名字?”阿莫真有种山大王娶媳妇的样子。
小公子低着头涨红了脸,有些支吾道:“在下名叫霁舒,还请小雅姑娘,多多关照。”
见小雅自来熟得很我也不怕他俩相处尴尬了,毕竟机会要自己创造嘛,我一边偷笑一边提着裙子快步跑进内阁。
内阁还是如往常一样雅静。我迈着轻步子轻声上楼,头上却有什么东西飘下来。
我轻脚翻身上楼接下来从高阁楼上飘下来的宣纸,裙子有些厚重,刚刚那一踏板翻身倒略显笨拙了。
宣纸上用很素雅的玲珑小字誊写着我写的上阙。下阙便显得豪放许多,和我的字有些相似处。“所思于萧娘,一觞相思终,遗我红豆枝,借以慰空梦。”我笑道,这阁主必然还是个酒鬼,喝酒都能喝的那么潇洒,至于他借着我的上阙在思念哪位萧娘就是个谜了。
楼上忽然有人咳嗽两声。“绿衣姑娘?”
我抬头,楼阁上那人虽不能一眼惊艳,却是眉目干净,肤色白皙,一袭水蓝色云袖月华锦衫,颜色虽不扎眼,倒贵气十足。手上一沓书简,文质彬彬,更有雅人深致之感。
我打量他许久,还没来得及理睬他。他把这宣纸扔下来,又在这候着我,想必就是那位神秘的阁主了。
“落英姑娘?”那人说话声音也如面庞一样清朗却不深沉,只是说的话有些小滑稽。
“你才是思萧娘公子,在下名叫....”
不妥,不能让他知道我叫什么。“在下名叫裴双月。”既然姐姐叫孤月,那我就叫双月好了。
“好,双月姑娘。”他轻微点了点头,我趁他思量的工夫又翻身上了他所在的阁楼。
我快步走至他跟前,越是走进,我越是看不到他的脸。我只好把头仰高一半,方能对上他的眼神。
他似乎是绷不住了。一下笑出声来:“你,好矮。”
我眼神愠怒,做生气状,“我可是姑娘!没你高也是应当的。况且,明明是你太高啦。”
他没回应我,眼神中闪过一丝鄙视,不过他大概是考虑到这样做有违他风雅的形象,立马收回了。
我借力坐上阁楼的围杆,很高,坐在上面刚好能与他平视。
“这样总可以了吧!老百姓之间,众生平等啦!”我前后荡晃着腿,围杆很细,坐上去还有些疼。
“我该说你是率真呢,功夫好呢,还是不懂礼貌呢。”他直勾勾地看着我,我有些头皮发麻,“见你这身缕金挑线纱裙,还有如此材质的修竹云纱帽,也不是个普通繁缕子民吧。”
好啊,这家伙,自己一身贵不可言的打扮也就算了,就连说话都那么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亏我说他文质彬彬。
“我当然不是繁缕来的。你怎么不说说你这么一袭繁绣月华锦袍,价值连城,根本不是常人穿得起的。像我们这样的老百姓就算苦工朝五晚九一辈子都买不起。”我习惯性的嘟着嘴,瞥头没看他。
“我倒希望重雪的姑娘都似你这般实诚。”他轻蔑地笑了笑,又抬头盯着我。
我被他盯得发毛,又总觉得他在含沙射影,此人处处是迷,又处处看不起我。
“我便是我自己,不能代表所有的重雪姑娘。你这酒鬼这般瞧不起我,为何还要接我的上阙?”实在是摸不透他,只好开门见山。
“我有那么爱喝酒吗?”他寻思了一会,旋即哈哈长笑起来。他笑起来眉眼弯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