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下了两天暴雨。山洪倾泻而下，红山水库突然漏水。春耕快开始了，为了下游水田的灌溉，大队刘书记昨天下午打电话到水电站，请派潜水员来帮助堵漏。潜水班当晚从外地执行任务回来，他们听到红山水库漏水严重，任务紧迫，第二天一早就开了一辆汽车，冒着寒风细雨，沿着山地公路，来到红山大队。
经过现场研究情况，大家认为每秒约漏三立方水，漩涡大，吸力强，水下作业困难。
潜水老将姜志刚勇敢地承担了下水的任务，他抽完一支香烟，把红红的烟头扔进水里，穿起潜水服，就潜下水去，水面马上“咕咕咕咕”地泛起一朵朵白色水花。
这座水库养了鱼。闸门前围了一排拦污栅钢筋网，不让鱼跑到水库下游。
姜志刚潜到钢筋网前，马上感到漩涡吸力很强。他告诉陆上说：“我继续潜下去。”
岸上，刘德民放皮管，周炳华拉信号绳。姜志刚潜下一米，他们放一米。姜志刚双手抓着钢筋，一步一步往下爬，漩涡吸力把他粗大的身躯紧压在钢筋网上。他使尽九牛二虎之力，潜到闸门底，蹲在那里，透过钢筋网，在暗淡的光线下，细心检查各个部位，最后，才发现是闸门和门槽接触不好。姜志刚想：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他从拦污栅钢筋外伸手进去，水的吸力冲击他的手左右摆动。他机敏的用手量一下张开宽度，迅速把手拉回来，把检查情况告诉陆上：“闸门和门槽接触差约十厘米，其他看不到什么。”说完马上爬上闸门顶的拦污栅钢筋网。信号绳把铁钳放下来了，他坐在钢筋网上面，花了很大气力，把闸门顶拦污栅的钢筋一文一支挑开。陆上的王班长想：姜志刚可能累了，便叫他上来，换其他同志下去。、可是姜志刚认为：漩涡吸力强，危险性大，其他同志下来，要从新熟悉情况，容易出问题。他对王班长说：“还是我继续堵吧。”他爬进拦污栅钢筋洞里，右脚踩在拦污栅钢筋上，左脚踩在闸门顶，手抓着拦污栅钢筋，站好位置，叫水上放土料包下来。
大队刘书记和十几个社员，把准备好的土料包，顺着信号绳一包一包往水里放。姜志刚接到土料包，投进漏水洞里。
堵洞工程进行了一半，姜志刚感到更累了，想休息一下再堵，但他又想：不行呀！要赶快堵好，不然土料饱和了，在流水作用下会冲走，那不是前功尽废吗？得继续努力。他双手抓着钢筋，用脚把土料包踩实，准备再塞一层棉花。突然土料包往闸门左侧一滑，姜志刚的左脚顺着土料包滑进闸门漏水口，被漩涡紧紧吸住了。左脚被吸进漏水口，右脚失去平衡，他使尽浑身气力，想把左脚拔出来，但因漩涡吸力太强，不但左脚拔不出来，右脚也被吸了进去，把姜志刚紧紧吸在闸门漏水洞里。他立即告诉陆上：“我的双脚被吸进漏水口的漩涡里去了。”这一句简短的、用镇静的声音说出来的话，一传到陆上，马上使气氛突变。王班长挥起右手，紧张地说：“停止放土料包，下面出问题了。″
刘书记和十几个贫下中农社员立即从水上的木筏跳上水坝来。
“王班长，怎么办？”刘书记焦急地问。
“马上进行抢救！”王班长回答。
因为吸力太强，钢筋把姜志刚的潜水服左裤角割破了一个洞，他突然感到左脚发冷，水已充满裤筒，继续往上升。按照潜水规程，水进入潜水服，马上就得上来。可是，现在姜志刚的脚被吸进漩涡里，上不来了。他赶快把事故的情况报告陆上：“王班长，钢筋割破潜水服左裤角，水进入潜水服了。”
“姜志刚的潜水服进水了。”王班长更紧张地通知大家。
同志们听到消息，十分焦急，他们都知道这事故的严重性，这是罕有的意外啊。一场有关战友生命的事故迫在眉睫了！
王班长对岸上同志们说：“你们不要怕，水还不会就充满潜水服铜帽，因为铜帽里的空气压力比水压力大。周炳华你绑紧信号绳，去检查空气压气机，压气机绝对绝对不能出问题。”
接着他向水下传话：“姜志刚同志，你为红山大队堵漏，出了事故，你的生命受到严重威胁，我们希望你遵照***‘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教导，保持镇静，坚持下去就是胜利！”王班长对姜志刚进行了鼓励后就与刘书记商量，马上打电话向水电站、公社和县领导报告。
队里的贫下中农看到阴雨连天，又刮着凛冽的寒风，便挑着姜汤、点心送来给堵漏的同志。忽然，他们看到卡车和小汽车一辆辆飞速向红山水库开来，就猜想到发生了什么事故，都加快脚步赶到水坝上来。
县、公社领导和水电站梁主任他们赶到现场，立即成立临时抢救领导小组。决定立刻打电话请广州打捞队来协助抢救。
部署完毕，梁主任拿起通话器，关切地慰问姜志刚，赞扬他临危不惧，顽强战斗的精神，他代表县党委、县革命委员会和全县入民，代表水电站全体革命职工，对姜志刚表示深切的慰问。
姜志刚听到梁主任的声音，心里一阵喜悦，浑身增添了战斗力量，他兴奋的说：“首长，谢谢你们对我的关怀。我是工人阶级一员，请首长和同志们放心，只要我的心还跳动，我将坚持战斗下去。”姜志刚坚毅不拔的战斗决心，感动了水坝上的同志们。
这时来了一个老船翁，年近花甲。他世世代代生活在这块土地上。解放前，这里到处是荒山秃岭，十年九旱，生产落后，人民生活贫苦。解放后，这里修建起红山水库，灌溉渠道纵横，旱涝保收。红山大队这些翻天覆地的变化，他看在眼里，喜在心里。红山水库出现漏水，他比谁都关心，天天跑到这里来看。现在看到姜志刚因为堵漏遇险，他就不顾一切，脱下衣服，要潜下水去。王班长拦住他说：“没有潜水设备，漩涡吸力这么大，下去危险。”他拍拍胸脯说：“怕什么？这是天然潜水衣。”刘书记知道他几十年生活在水上，水性很好，就不再阻拦他。他纵身一跳，潜下水去。王班长急忙从通话器里告诉姜志刚：“志刚，志刚！你注意，一个老船翁潜到水下来看你。”
姜志刚仰头一看，从微弱的光线中，看见一个高大人影在闸门顶浮动。姜志刚说：“王班长，你怎么让老人家冒这么大的危险下水呢？”老船翁潜入水下，头被钢筋碰伤，流着鲜血，他不顾个人安危，还是想方设法靠近姜志刚，但漩涡吸力太大，无法靠近，他只好上来。
他一上来，姜志刚就问：“老船翁是不是安全上水？他是不是受了伤？”
“上来了，没有问题。”王班长回答，没有把老人受伤的事告诉他。
打电话请打捞队的人回来了，他说广州打捞队在外地执行任务，正设法通知他们尽快赶来。在这争分夺秒的紧急关头，抢救领导小组决定：用人墙围住闸门下游漏水口，以减少姜志刚受漏水漩涡的压力，同时也为打捞队来抢救创造条件。
这时正在集训的公社全体基干民兵都赶来抢救，附近驻地的解放军也赶来支援。县委很快调来一批麻袋、铁铲、锄头。社员们有的扛门板，有的挑稻草，有的拿破棉胎，纷纷运上水坝来。
夜幕早已降临，天空象个大铁锅，黑黝黝的。骤然，乌云翻滚，又落了一阵雨，天气更加冷了。这时风大浪高，阵阵波浪冲击着水坝，每秒约三立方漏水，象巨流奔腾而下，土料包一冲就是几十米。在这风寒浪急极端艰苦的条件下，怎样堵呢？你们看，两岸贫下中农挑土抬泥，个个争先恐后，一包包土料投下闸门下游出口处。你们看，狂涛巨浪脚下踩，千斤重担肩上挑。解放军战士和基干民兵，个个象铁铸的汉子，光着膀子，冒着严寒，跳进激流，手挽手、肩并肩，筑成人墙，用麦体挡住激流。从上面冲下来的土料包和石头撞击着他们，战士们被冲倒了，又站起来继续战斗。
深夜，姜志刚仍然用镇定的声音报告：“水上升到嘴唇了。”
下游闸门漏水口还没有堵住，广州打捞队还没有赶到，在这万分危急的时刻，难道我们束手无策吗？抢救领导小组在防风灯下分析情况，研究措施。梁主任和县领导运用“矛盾在一定条件下会互相转化”这条真理，认为水刚进入潜水服时，空气压力比水压力大，水不断上升，说明手摇空气压气机气压不稳定，假使控制最大空气压力，把潜水衣袖胶带拉开，是可以把水压出去的。但是潜水规程上没有这种规定，外国文献上也没有看到这种情况，搞不好姜志刚马上就会牺牲。但大家反复讨论，认为这种做法在理论上和目前实际情况下都是正确的。他们把研究的意见与姜志刚商量之后，决定叫他拉开潜水衣袖的胶带，排气放水。
梁主任手捂着通话器，象决战前的指挥员，思虑着可能出现的各种情况，注意着每个变化。姜志刚左手紧抓着钢筋，右手拉紧胶带，他控制空气压力，用尽浑身气力一拉，空气一压，把水从潜水衣袖压出去了，水马上从嘴唇降到胸口。姜志刚无比高兴地说：“首长和同志们，水降到胸口了！”
水坝上同志们顿时松了一口气。梁主任沉着而严肃地说：“同志们，我们的目的是把姜志刚同志迅速抢救上来，我们面前还有很多困难，要继续坚持战斗。”
正在外地执行任务的广州打捞队，接到通知后，马上星夜赶到红山水库来。他们一下车?抢救领导小组立即同师傅们研究，决定由他们首先下水摸清情况。李师傅穿上潜水服潜下去。他稳稳地潜到闸门顶。深夜，水下黑洞洞的，只能靠双手摸索。他摸着姜志刚的铜帽，摸到姜志刚发冷的手。他们在火线上亲切地握了手。这双战友的手多么亲切啊！姜志刚发冷的身躯，象有一股暖流涌进胸膛。姜志刚怕李师傅继续下去危险，用手暗示几下，李师傅晓得他的意思，爬出闸门洞，潜到拦污栅钢筋的前面。他潜下水深八九米处，感到压力很大。拦污栅距漏水口有几十厘米，是天然保护网，他从拦污栅钢筋外伸手进去，摸到姜志刚的脚，他用力一拉，象条水泥柱，一点不动。他想用绳绑住姜志刚的铅鞋来拉，但因拦污栅钢筋网很密，仅能伸进一只手，绑不了姜志刚的脚。李师傅把情况告诉陆上说：“摸到姜志刚铅鞋，但绑不了脚。”王班长想起铅鞋上有几个孔，马上放下铁钩，示意他钩在铅鞋洞里。钩好后李师傅爬上闸门拦污栅顶。水坝上七八个人拉呀，拉呀，虽然冷气袭人，可是个个拉得满头大汗。
姜志刚锁紧眉头，咬着嘴唇，忍着疼痛。突然麻绳拉断了，他一阵头昏目眩，几乎昏迷过去。
“志刚，志刚！你回答，你回答。”王班长喊了几声，姜志刚没有回答，大家心情非常紧张。一会儿，姜志刚神智清醒了，他说：“同志们，我很好，我很好。”
抢救领导小组分析情况，认为拉不上来是由于漏水大，吸力还很强。根据李师傅了解的情况，抢救领导小组发出战斗号令，号召下游堵漏的全体战士，发扬勇敢战斗，不怕牺牲的彻底革命精神，继续战斗。同时决定从漏水小的一侧，把拦污栅钢筋锯断挑开，进行抢救。用什么锯？拉电线用电锯钢筋，时间不允许，李师傅、张师傅、王班长，一个个轮流潜水下去，用钢锯来锯钢筋。
天已破晓，可是仍然乌云压顶，冷气袭人。参加抢救的战士，在寒风细雨下战斗了一个夜晚，他们还是精神抖擞，继续战斗！
姜志刚浸在水下二十三个钟头了。他感到浑身麻木，头晕口渴，极度疲倦，全身气力几乎消耗殆尽。他几次提起颤抖的手，想拉开潜水衣袖胶带排气放水，可是怎么也拉不动。他用微弱的声音告诉陆上说：“水上到脖子，拉不动胶带，不能放水。”
梁主任和其他领导同志，一刻也没有离开过通话器。梁主任不断催促水下的李师傅加快速度，赶快把钢筋锯断。“吱吱吱吱”锯钢筋的声音一声紧一声，下游闸门口堵漏的人墙不断加厚，漏水越来越减少，一直减少到每秒只有半立方的漏水。但是，这时水已上升到姜志刚唇边，差点儿就要喝到水了。他想：“水再上升，就……”就在这生命攸关的紧要关头，往事一幕幕涌现在他脑海里：他好象看到日寇占领他家乡时，那到处呻吟，遍地灾荒的悲惨景象；他好象看到哥哥、姐姐那皮包骨的颤抖的手，抱紧了爸爸、妈妈的腿不肯松开，但终于被迫着卖给了人家；他好象看到爸爸、妈妈眼窝深陷，瘦得象干柴一样，死在茅屋里。他当时才十一岁，上无父母，下无兄弟，无所依靠，一个孤苦的孩子，哪里是自己的活路？只好披上一件不能蔽体的破衣，端着一只破碗，流落他乡讨饭。他走过多少村庄，度过多少寒夜，挨饿受冻，多少次从富人家门口被赶开……好不容易挨到了一九四九年，一声春雷响，太阳在东方升起，家乡来了共产党。姜志刚同千百万穷苦农民一样，得到翻身解放。他想起党把他从农村调进工厂，当了工人，成了一个潜水员。自己在这次堵漏中出了事故，党一直都在全力营救……想到这里，他集中浑身气力，伸长了脖子，用微弱的声音，断断续续地说：“首长和同志们，我在旧社会是个讨饭的人，是党和***给了我生命。我请你们放心，只要我不停止呼吸，我将坚持战斗下去。″
就在姜志刚生命处于千钧一发的危险时刻，李师傅紧急报告：最后一支钢筋锯断挑开了！”梁主任挥举右手，发出下水抢救的战斗号令。李师傅坚守在水下，王班长迅速潜下水去，他潜到闸门栏污栅钢筋网前，与李师傅会合，从挑开钢筋的一侧慢慢靠近姜志刚，把姜志刚从铅鞋到大腿腰分几节用麻绳紧绑起来，推到闸门顶，通知陆上用力拉。七八个人拉呀拉呀，麻绳动了，动了！姜志刚徐徐离开漏水口。他一上到闸门顶，李师傅和王班长赶快左右扶着他。在李师傅和工班长护送下，姜志刚象前线作战归来的战士，心中充满了胜利的喜悦。当浮出水面时，他缓慢地举起疲倦无力的右手，向首长和同志们致敬！他用微弱的声音，呼出“***万岁”的声音。
这时，天空乌云已散，红艳艳的太阳从云层里现出来。水坝上顿时响起了“***万岁！中国共产党万岁”的欢呼声。红山水库两岸激荡着胜利的凯歌。
南国春来早，红山水库堵漏工程完成，春耕生产呈现出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
载于广东文艺1973年第三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