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现在已经不小了,她该上学。”
“不行,她一个女孩子读书做什么?到了年纪嫁了就没我们什么事儿了。”
“不······不!不可以!她万一嫁的不是个小门小户怎么办?你不也是希望她嫁个不错的人家吗?难道就要因为不识字被人看不起吗?”
男人嗒吧嗒地抽着烟,沉默了,吞吐的烟雾缭绕在破旧的瓦房下。说话的妇人不禁皱了眉头,咬了咬嘴,道:“不如让她上几年再·····”
“住嘴!妈的······”男人甩了甩手中的烟斗,狠狠地敲在说话的妇人的背上,空气中只剩下呼吸声还有烟雾的吞吐声,房中一时无人再说话。
阿娣扒着房间的木门,眼中浮现着疑惑和难过,为什么阿叔不让我读书呢?为什么弟弟和其他的小朋友可以到学堂上学,而我只能在家里劈柴烧火?
阿娣的手紧紧抓着木门,可能是太过用力了,木门上的木刺扎入了她的手中,她猛的一缩,不敢发出其他声音,转身跑去了厨房。
厨房不小,灶台的旁边放了一堆木头,厨房的旁边有个小小的隔间,用了一道布帘子挡着,那是冲澡的地方。
阿娣蹲坐在大大的木墩上,从门外吹来的风缓缓移动着一旁的木屑,吹散了她额前的碎发,微小的一粒灰尘落在了垂下的睫毛上,周围的一切似乎都与她一起陷入了沉思。
阿娣用手托着脑袋,她想不明白,为什么别人可以做的而她不行,她脑中有许许多多的如果,如果她可以上学堂,她一定会无比珍惜、无比努力。她知道她自己长得不如其他闺秀一样好看,也不如小妹一样讨家里人欢喜,但是阿妈说过“做人一定要努力”,无论如何也不想这么快就嫁出去。
“阿娣,阿娣,你在哪儿呢?”
“我在这儿!”
陈氏在外喊着,阿娣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答应道。
“你怎么又在这待着,现在又不用煮饭烧水,快,快去谢谢你阿叔,我可是求了很久你阿叔才答应你可以读书的,还不快点去!”陈氏轻推着阿娣的肩背,拉着脸说。
阿娣瞪大着眼睛,咧着嘴笑着往厅里跑去,李家阿叔正在门前的石头上敲着烟斗,阿娣赶紧停下脚步,背着手搅着手指,小步踱到李阿叔面前,狠狠鞠了个躬,道:“谢谢阿叔!谢谢你给我读书,我会好好上学的!”
李阿叔敲着烟斗的手没有停下来,沉着声应了声“嗯”,忽地又停下来,看着她道:“你要是不好好学我就把你当柴劈。”阿娣抿了抿嘴,很认真地点了点头。
“阿娣,阿娣?你在干嘛呢?发什么呆呀?”陈氏笑着轻打着阿娣的肩膀,阿娣回过神,嘴角不禁又扬了起来,她靠在陈氏的肩膀上抱着她的胳膊说:“阿妈,谢谢你,我真的好开心,我终于可以上学堂了,阿叔答应的时候我好像做梦一样。”
“你这傻囡,我是你阿妈呀,我可不想我的大女儿在外面吃亏,在学堂学的东西好歹也可以帮到你,所以一定要好好听老师讲课,认真点,听到没?”陈氏握着阿娣的手,轻拍着手说。
那天后,阿娣的生命好像鲜活了起来,尽管每天还是要早起做饭、喂好弟弟妹妹,晚上还要挑水烧火劈柴、帮阿妈缝布,但是在这之间,她多了一样可以足矣让她快乐和满足的事,她终于可以每天都到学堂、坐在教室里面听老师讲课,她终于有了自己的笔,终于可以认字了。
阿娣所上的学堂是村里唯一一所学堂。村子不小,但也不大,所以踏入学堂的第一天,班上已经有好几个人认得阿娣了。
“阿娣!阿娣!快来这坐,来这儿!”阿娣站在教室门口,低着头抬眼看着教室中嘈嚷的人,紧张地扯着衣角,忽然听到有人在叫她,她抬头一看,是她家隔壁的女孩儿阿梅,她们常玩在一块儿。
“阿娣,你也来上学啦?你阿叔终于同意了?”阿娣刚坐下,阿梅便趴过来问道。
阿娣咧着嘴笑着点了点头。
“诶呀,那真是太好了,我们几个都认识,而且我们几个来这里比你早一年,比你熟一些,你看,那以后你就跟着我们几个玩怎么样?”阿梅直着身子,笑盈盈地看着阿娣。
“好啊!”阿娣也笑盈盈地看着她。
于是阿娣每天都很开心,虽然没有书包,但是她在裤子上多缝了几个大口袋,每天抱着书回来,把笔揣在口袋里边儿,那大概是她这辈子最快乐的时光了。
阿娣13岁时,刚上三年级,那时候家里已经有两个妹妹、两个弟弟了,她是家里的长女。那时候李阿叔的身体不太好,陈氏整日被看不顺眼,动辄便被李阿叔或用烟烫、或用棍打。
近来陈氏家里的母亲病了,陈氏没有钱买贵重的药材,于是她鼓着胆子,问李阿叔:“李哥,我阿妈病了,可不可以给我点钱,买些药给她?”
“嗯?”李阿叔睨了陈氏一眼,“你说什么?”
“就······就是,能不能给我点钱······”陈氏话还没说完,李阿叔的烟斗便甩了过来,冒着火星的烟草落到了陈氏手上,她忍不住叫了一声,还没反应过来,头部就感到了剧烈的疼痛——
“钱!钱!钱!你这臭婆娘就知道使老子的钱!你他妈病了老子就没病吗?还敢来问!你大女儿读书的钱也是老子给的,现在还敢来问其他的?呸!他妈的还不快滚?滚!滚啊!”李阿叔一边猛地打着,一边恶骂,陈氏呜呜地哭着,踉跄地逃出了客厅。
陈氏逃回了卧房。
卧房很暗,但是床头有扇木窗,外面的日光照着陈氏凌乱的脸庞,干涸的泪水黏住了交叉散落的发丝,而新流下的眼泪又与之融合在了一起。
陈氏恨极了现在的李阿叔,她的眼眸亮得发光,颤抖的双手紧紧抓着床沿的布。
“阿妈?你怎么了?”阿娣刚放学回到家,就看到阿妈一脸痛苦的坐在床边。
陈氏缓缓抬起头,涣散的目光终于有所聚焦,她轻轻招着手,让阿娣坐在床边,轻声对阿娣说:“阿囡呐,你外婆病了。”
“啊?怎么就······外婆病的严重吗?”
“咳得很厉害,不知道还能挺多久······我想买点药给你外婆,可是你阿叔不同意。”
“那······唔······”阿娣攥着手里的粮票,这是今天在回来的路上捡的,又床底下拿出一个铁盒,里面的钱叠得很整齐,她把这些都放在陈氏的手中,望着她道:“阿妈,这两张粮票是我在路上捡的,你换了就拿些吃的给外婆吧······还有这些钱,统共有五块这样,是阿叔使我去买烟的时候漏下的,你给外婆买点药吧。”
陈氏盯着手中的钱和粮票,眼中的泪水再次涌了上来,她使劲地咬着双唇,忽地泣不成声。
“她娘的!你这个臭婆娘是不是偷了钱!你怎么有钱去买药?啊?说话啊!妈的老子叫你说话!”
“砰砰砰······”阿娣刚回到门口,就听到厨房里传里的打骂声,她心中一紧,把书放在门口、跑去厨房,看到的是李阿叔揪着陈氏的头发拳打脚踢,她赶紧扑上去护住陈氏,颤声喊:“阿叔!阿叔1求你不要再打了!不要再打阿妈了!求求你了!”
李阿叔喘着粗气,恶狠狠瞪着阿娣,咬牙道:“妈的,老子打的是你该死的妈子!你给老子滚,不然连你一块打。”说着便抬脚踹走趴在陈氏身上的阿娣。
阿娣被踹倒在一旁,李阿叔拽着陈氏走到灶台边,他拿了一把柴刀,猛地把陈氏摔到大木墩旁边,陈氏一阵吃痛,抬着头惊恐地望着李阿叔,颤着声吼道:“你要干什么!我都说了这钱不是偷的,更没有偷你的!你还要我怎么说!啊?”
“嚯?这么多钱你竟然说你没有偷?谁信啊?要不是我刚好上街我竟还不知道你是这种人!好,既然你说你没有偷,那这些钱是怎么来的?”李阿叔厉声问道。
阿娣坐在地上,脸色突然苍白了起来,这个承认的话,她的手就可能会被阿叔剁了,不承认的话阿妈该怎么办·····她紧紧咬着下唇,心一横,刚想出声喊道,一道声音已经阻止了她——
“是我,是我捡的!行了吧!”
李阿叔阴沉地盯着陈氏,对她说的话一个字都不相信,他掂了掂手上的柴刀,冷笑道:“那我就剁了你的手吧。”说着抓着陈氏的手摁在木墩上,手起刀落之间,阿娣把陈氏的手抢了回来。
“啊——!”万幸中的不幸,柴刀的力道使木墩上的木屑飞溅到了陈氏的左眼中,陈氏捂着流血的眼睛,哀嚎不已,泪水和血水融进眼中,更使她疼痛万分。
阿娣非常无措,她扶着陈氏,恳求李阿叔:“阿叔!阿叔!求你去找个医生好吗?求求你······阿妈眼睛要没了······求你去找个医生······求求你······”
李阿叔也有些吃惊,他张了张嘴,转身跑了出去······
阿娣没有上学了,四年级的课程上得断断续续,李阿叔就把学给退了,留着她在家里照看陈氏。陈氏的左眼失明了,那天找到了医生,但除了止血医生也没办法帮她复明。阿娣留在在家里照顾了陈氏一年,之后还想上学,却心中苦涩,李阿叔让她留在家里跟陈氏学习女人家的东西,等到了年纪便打算让她嫁了。
少女时的阿娣,度过过她最快乐时光,她摆脱不了家人的安排,她的一切都是家里人给的。
但是那一年她遇到了再次让她冲动的事,那是她人生中忘不了的笑容。
那一年,阿娣十九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