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晚上,夜凉如水,丝毫找不出半分白昼的躁动。无论是幕色中的星辰,还是归家的倦人,都浸着夜那份安宁的气息。
哗啦啦的水流声一阵阵的从浴室中传来。昏黄的灯光下,少女婀娜曼妙的身姿被泛起的水雾包裹其中。
湿漉漉的长发披肩,水珠应着引力流过背部的蝴蝶骨,一路起伏流淌而下,勾勒出极尽完美,极尽柔和的曲线。
予生手中的水摆朝向自己高挺的锁骨,水流积淀在肩窝之中,不住的向外溢出。
安予生出神地看着镜中的自己,目色中满是莫名而起的陌生感,就好像她不知镜中人为谁。
眼神涣散,可予生脑海中的思绪却像那起伏的水流,时急时缓。
每每回想到今日寺中相遇,予生的心里就一阵阵难安。左胸口的心跳也应和着思绪一阵起伏,就像含在嘴里的跳跳糖,永远没有化尽的时候。
久久未能平复的心绪因陆离而起,但只要一忆起哥哥的温柔,就能被安抚,平缓下来。
从自己十四岁那年被这个叫“安承生”的男人以哥哥的名义从孤儿院中带回家,已经过去了三年的时光。
这三年,不长不短,早已让她在他的温柔呵护中卸下了最初的戒备。
可她总是有种不知从何说起的感觉,觉得自己和哥哥相识好像远不止于三年,或许更早。
但每次尝试着想掀开那些像隔着层层纱幔,找寻那段尘封在心海深处的记忆时,总像断了线的风筝,没了风的依托,一路从高空坠落。
这种失重的感觉,就如同坐在游乐园中升入高空的跳楼机猛然向脚下坠去一般,脚下没有依托,心里没有守候。
可是,很奇怪呀。
自己明明是有哥哥的呀。
哥哥难道不是依托,不是守护吗?
对于这种感觉,安予生总是理不出个所以然来,但它就是实实在在地存在着。
就像隐藏在洞穴里的小兽,冷不丁出来,在你未察觉的时候,狠狠地咬你一口。
难道自己对哥哥的记忆仅仅只能停留在这三年吗?
这个问题不断浮现在安予生的脑海中……
出了浴室,安予生着一身粉色睡裙下了楼去。
客厅中的哥哥一身深蓝色睡衣站在南面的落地窗前。透过窗里映着的身影,能清楚地看见那紧皱的眉头。
承生半干的黑发中隐约还弥漫着些许水汽。看到予生拿着毛巾下楼,便自觉地迎上前去,自然地接过毛巾,为坐在沙发上的妹妹擦起头发来。
“阿生,你有没有想过去补课机构啊?”承生低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没有”予生如实回答。
“可哥哥看着你的成绩单,可就数学这门科目不过关呐!”
这次不等沉默的予生开口,承生接着说道,“哥哥知道你喜欢文学,可数学也不能成为弱项。哥哥还想着等你大学毕业来哥哥公司帮哥哥一起打理,做哥哥的得力小助手呐。”
予生听着哥哥语重心长地道出这么多话,语气中那份只独给予这个女孩的温柔不自觉让予生转过身来,看向身后还在为自己擦头发的哥哥。
“好了哥,你放心,阿生知道结衣是你的心血,等我学成归来,是定然要去帮助哥哥的。而且阿生的学习,哥哥更是放九十九颗心,肯定会没问题的。”
冠之听着妹妹的话,心里顿感欣慰,连带着方才一直紧皱的眉头都舒缓了下来。
“那剩下那一颗心呢?”
“当然是留给我未来的‘姐姐’啦。”
“哈哈,哥有阿生就满足了。”承生边给阿生擦头发,边说着。
“哥哥,只有阿生,也只要阿生。”安承生心里想着。
擦干头发,承生对予生说,“去房里拿件外衣穿上,陪哥哥去后院看星星吧!”
予生点了点头,踩着哒哒的步声上楼拿衣服去。
屋后宽敞的庭院中满布淡蓝色的蔷薇,东南角高挺的青竹衬着蔷薇的柔美。
这不是平分秋色的魅力,而是相得益彰的和谐。
月色如水,更似缠绵秋雨轻洒在这庭院。月光中,蔷薇泛着浅浅的银光,让一旁的青竹都微微散去高挺之态,柔和起来。
承生和予生躺在庭院中乳白色的躺椅上,夜的安宁在四周窸窣的虫鸣里更加幽静起来。
浸着夜色,承生开口道,“阿生,帮哥哥个忙吧!”
不知是不是夜色过凉的缘故,予生听着承生哥哥的语气竟略微有些颤抖。
予生转头看向左手边相距不过二十厘米的哥哥,深蓝色的睡衣在夜的浸染下显得哥哥更加不可捉摸与深邃。
承生说话的时候并没有回过头,所以此时以予生的视角,借着如水月光,刚好看到哥哥的面容一半浸在月光中,一半掩在夜色里。
那明暗相映的冲击,愈加强调了这张脸上棱角分明的起伏线条。
剑眉中隐藏着不被察觉的温柔,星目含光,浸着月光竟也意外的润上几分水色,鼻梁高挺,薄唇微抿,利落的下颌完美地收束了面部的轮廓。
承生感觉到了右侧的目光,也侧过身,看向了予生。刚刚那张被半隐的面容此刻清晰地呈现在予生面前。
“不是马上就到七夕了吗,哥哥公司为了借此加大对汉服的宣传,需要找一位模特拍一组海报。可这些天甄选的那些模特实在衬不出汉服那种雅致又不失恬淡的气质……”
“所以哥哥就想到了小宝。”予生看着哥哥,歪了歪头,接过话来,“那男模呐?肯定不会只有女模特吧!”
承生象征性地握起拳头,抵在唇前,微咳了两声,“你觉得哥哥还需要找男模吗?”
“哦”予生看了看对面故作镇定的哥哥,嘴角却藏不住的抽动,那平日里在公司半分波澜不起的面容此刻“噗~”地放出了藏不住的笑意。
同事眼中再正经不过的安承生目前只有在自己的妹妹面前才会显露出真实的自己。骨子里那种阳光还真是要透过现象才能看见。
外人眼中安承生是一种不可触及的冷漠。也许,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温柔早就满满给予给了自己的唯一。
三年相处,什么样的哥哥予生都尽收眼底,显然没有半分惊讶哥哥的表现。
“我没问题,而且和哥哥搭档,反而更期待这个男模哥哥会有怎么样的表现”像想到什么,顿了顿,“那七夕那天我岂不是要和哥哥一起过了!”
“有什么问题吗?我们哪个节日不是一起过的?”这边承生不急不缓,满脸理所当然地道来。
“好像也是啊~”予生将面孔又朝向夜空,刚才淡淡的月光好像又皎洁了几分。
“阿生闭眼!”
“嗯?”
“乖,闭眼,哥哥有样东西要给你看看。”
“哦~”
“好了,睁开吧!当当当!”
予生睁开微阖的双目,夜色中,一扇花边白锦团扇掩着其后的皎月呈现在她的眼前。
团扇白底绣画,左上角三座覆雪的山峦起伏在白色薄锦之上。
其下一座落雪中的凉亭停驻在半封的湖面。许是飘雪的缘故,凉亭通身雪白,亭檐上绣着几分不浓不浅的蓝韵。团扇右侧三两树枝承着霜雪,偷偷潜进画中。
半封的湖面上,拿篙的人撑着一蓑木船向亭台的方向驶去。
锦扇掩月,那座最为俊挺的雪峦恰当地收纳进其后皎月的白晕中,为本就挺立在雾雪中的峰峦嵌上月的灵动,柔美得更为动人。
予生看到锦扇的那一刻,就已端坐起身,接过锦扇,脸上满是溢出的孩子般的笑意。
予生拿着锦扇,扑向一旁的哥哥,给还没来得及反应的承生一个突如其来的熊抱。
“啊!哥哥,就知道你最爱阿生了,谢谢,哥哥!”
承生愣的一僵,刚想放下悬在半空的手去安抚怀中的阿生,予生就已松开了环绕在哥哥周身的双臂。
“这锦扇是哥哥为汉服设计的传统饰物,名‘轻罗’,就当作哥哥邀请予生小美女拍海报的请柬吧!”承生看着自家小美女忙着把她的白躺椅推靠着挨向自己这边,笑了笑道。
刚躺下一会儿的予生,抬起手指向蔷薇丛中的点点荧光。
“哥哥,那是萤火虫吗?”
承生看向花丛,点点荧光流连在蔷薇中,承生顾自点了点头。
可还没来及回头看哥哥的反应,予生就起身,拿着轻罗小扇,提着睡裙的长摆,光着脚丫,向蔷薇丛走去。
轻扇小扇,点点萤火戏舞起来。
一点,两点,三点……
越来越多的流萤从花丛中舞动而出,在予生身旁缠绕着起舞。
予生看向躺椅处的哥哥,带着的笑意,就像如水轻洒的月光流露在姣好的面容上。
“哥哥,阿生为你跳一段舞吧!”
翩翩舞动的绰约身姿,萦绕在其周身的闪闪萤火,再浸润份夜的幽凉与月光的流转。
愣了好一会儿的承生才反应过来……
此时他脑海中满是余光中那首名为“绝色”的短诗
……
若逢新雪初霁,满月当空
下面平铺著皓影
上面流转著亮银
而你带笑地向我步来
月色与雪色之间
你是第三种绝色
……
一舞尽罢,困意泛上心头,予生倚着哥哥的肩膀,手里紧攥着的轻罗小扇伏在胸口,沉沉睡去。
梦中是哥哥初次来孤儿院接自己回家的情景,那时的她从他温热的掌心第一次感受到了家的气息,只觉得熟悉又暖心。
“哥哥,我们,是不是,很早很早,以前就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