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像一个精密的仪器,把一些事件依序排列,产生惊人的效果,有一些是刚刚好使人惊喜,另有一些则相当的不妙,它自己却嘎吱嘎吱地兀自转动下去。纽约便由于某些地方出了这样那样的差错,陷入这城市历史上空前的一片混乱。所谓的事情的真相反而让人有更多想不通的地方,比如说为什么那么多架飞机会被同时劫持,为什么没有被发现,那样的飞机是怎么撞进楼里去的,最后,当然是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做出这样的事来,简直是失心疯了。这些问题本来远远超过了太平盛世中的普通人的想象范围,但仅仅在一天之内,就变成了生活的一部分。
但怎么说呢,人总有惊人的适应能力,严格地说这个混乱的城市算不上慌乱,我们都生存了下来。用生存这个词,不算严重吧。毕竟这一天关系到许多人的生死存亡,有的人就这样自这个世界永远地消失了。
时间缓缓过去,倪裳与崇光的爱情静静地来临,那个时候,世贸大厦的废墟仍旧在燃烧,空气里顺风飘来的仍旧是一股浓烈的焦味。
大批大批的人去献血,结果发现现场竟找不到生还的人。
百老汇歌剧院空了,有几家小型制作的歌舞剧团因为连续几天没有收入就破产了。
华尔街被迫疏散,纽约股市竟歇了下来。文明是这样的脆弱,这真是无可奈何的事。伤心弥漫在空气当中,好像心空了一个大洞那样的伤心,而且彷徨。
大家都在等待正常的日子再次来临吧,这时候,我第一次发现原来爱情本身是有生命的,在空气中发出“扑哧扑哧”的呼吸声,会像花一样缓缓绽放,像烟火一样升起复升起,然后就把两个人点燃,那是一束小小的火苗,摇曳着,发出光芒,似乎会相当持久的样子。但是,那不是我的爱情。我在一边看得目瞪口呆。所有这些,我的惊讶,他们的爱,都是在心里默默地进行着,从表面上看,我们三个人并没有什么不一样,看不出内心的恐惧或者欢喜来。个人的小悲喜在那样的时候是这样地找不到适当的方式表露,只好不提了。但是,我们都心照不宣,那,的确已经发生了。
公司恢复营业的第一天,倪裳来找我。办公室里闹哄哄的,有很多同事是那天以后就失去联系,没有见过面的,就花了相当长的时间互相问好,然后重提这几天的经历,这是人之常情。其实,前一天,我跟倪裳还在一起吃饭的,并且那几天里纽约略好一些又正常营业的餐馆往往爆满,全没有好像应该出现的萧条气氛。倪裳欲言又止的样子就让人觉得她有什么重要的话要说。但说出来了,听在旁人耳里也不过是一句普通的话,她问,你与崇光在很久以前就是好朋友吧。
我说,没错啊。但就是这样而已。
倪裳就愉快地笑出来,说,这就好了。那笑容迷人的程度好像春天里的花突然一起绽放了,蝴蝶、蜜蜂到处暖洋洋地乱飞。我费力地想象着那样的画面,以致不知道自己后面与倪裳说了些什么话。
这简单的问答后来让我费了点神才想清楚。
倪裳恋爱了。但同时,她也不希望失去我这个朋友。我心里有一些抓不到头绪的东西在脑子里乱飞,因为要开始工作了,就暂时放弃要弄清楚的想法,只是想,那大概是件容易的事吧,如果说一切,包括我,都是为了成全他们的相识,也是说得通的。只是,有一种极孤单的感觉忽然劈头盖脸地袭来,我有些不知所措。那种世界上只剩下一个人了的孤零零的感觉,有些熟悉,好像在哪里出现过一样。
崇光自那样遥远的地方来,在我身边出现,只有整整一分钟的时间就走到另一个人的身边去了。在那整整一分钟的时间里,我一定是想起了某种关于宿命之类的东西,并有种耀眼炫目的感觉,天地好像要倒转来一样,所以就产生了一分钟的错觉,以为一切一定有一些预示。但是也没有错啊,只不过我的角色略略不同了。
平心而论,崇光的确是个有魅力的男孩子。过去是,现在也是。我不得不承认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