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许无欢来柳府提亲被拒后,柳府上下终日人心惶惶,许多下人私底下议论纷纷,都说柳府要倒霉,得罪了许公子,将来必有祸难临头,更有甚者,集结几人跟柳府管家递出辞呈,对于这些人,柳化生也不呵斥,只是苦笑了一番,便挥了挥手,让管家将月钱结算明了,任其离去。
将这些事情看在眼里的柳方,心中不是滋味,但并不认为自己当初所为有何过错,只是看着面露愁色的爹娘,心中略有不忍,自己真的错了吗?沉浸在书中多年的柳方,书中教理,让其始终秉持着一颗正直的心,柳方坚信,人间有正道,正道在人心,只要自己问心无愧,做事便可以无悔。
这段时间柳方却是再无出府游玩,一是在屋中继续为下次科考做准备,二则是此时的柳方也无游玩的兴致了,柳府上下除了陪伴在柳方身边的姜秋儿,也就柳母时常来屋中探望,柳父繁于公事,偶尔也来慰问下,整个柳府除了这三人,仿佛把柳方忘了一般,院中格外冷清。
一日,柳方临摹完一张古帖,放下笔墨,看着窗外怔怔出神,突然看到其父行色匆匆的向院中走来,眉目间愁色比平时更浓,柳方顿感不妙,急忙起身开门。柳父一言不发地走进屋中,眼色凝重,盯着柳方许久,深吸了一口气,仿佛下了什么重大决定,然后缓缓吐了一口气,言道:
“方儿,你可知,那许无欢今日在城主面前,说为父徇私庇亲,贪赃枉法。”
“什么?爹你在青阳城可是出了名的公正廉洁,之前表叔父来送礼办事,爹你都把表叔父的礼退了,三日闭门不出,城主也是知道的,他许无欢这不是长眼说瞎话吗?这话说出去城中三岁小孩都不信。”柳方愤懑的说道。
“城主何尝不知道我的为人,但在堂上,城主还是表示会彻查此事,只是过后才跟为父交代他也是身不由己,许无欢是京城许家人。虽然被贬过来,但也不是我们一个小小青阳城能得罪的了的。”
“......”柳方沉默不语,仿佛心中有一层乌云弥漫。
柳化生又叹了叹口气。
“所以为父想,方儿你还是出青阳城避一避好了,你之前得罪了这个许无欢,照他今日的小人行径,过后肯定会报复你。过段时日等许无欢接到朝廷的为官任命走时,你再回来。”
“可是,我走了,爹娘你们......”
“不用担心,为父怎么说也是朝廷的命官,为父一生光明磊落,他抓不到尾巴,也不敢对我怎么动手。这事我和你娘商量过,她也同意了。事不宜迟,最好明日就启程,为父在纳月城有一个至交好友,我等等写一封书信,等你到时交于他,这段时间他会照顾好你的。对了,明日将秋儿也一起带走吧。今晚早些歇息,明早六更天马车就到了。”
说完柳化生拍了拍柳方的肩膀,起身离开了屋子。
失神地看着柳父的背影渐渐远去,柳方将身子微微倾着,一只手倚着窗,看着庭中被吹起的飘絮的零叶,在风中沙沙作响,倍感萧条。
夜色稍霁,日光尚未破晓,仿佛淡染着一层薄薄的深蓝色幕布。
柳府前,停靠着一辆马车,柳化生不断的催促下人将行李都装上马车,而柳母姜雪正紧紧地抱着柳方,眉宇间中无不透露着不舍和惆怅,泪旋欲滴。望着柳方母子准备离别,一旁提着行李的姜秋儿,也神色复杂,默不出声。
简单地与家人告别后,柳方便和姜秋儿一同上了马车。在柳化生和姜雪等人的注视下,马车慢慢远去,只有在街道路口转角处,柳方探出车窗摆了摆手。
出了青阳城门,柳方并无往日出城那般洒脱,心中还是担忧许无欢会找自己父亲麻烦,许无欢这个人,给柳方的感觉就像是一条毒蛇,阴险狡诈,柳方放心不下自己的父母,但是昨晚自己父亲急匆匆的让自己出城,还将一切安排妥当,柳方也不好说什么,只好照着做。
柳方没有发现的是,同样坐在马车中的秋儿姐,神色更为忧愁,不断揉搓的双手,仿佛在昭示此刻的姜秋儿内心的纠结,所幸车内就柳方与她二人,而柳方正靠着窗,卷起帘子,朝着马车外的景色发呆。
姜秋儿看向柳方,看着与自己相伴十多年的少爷,此刻眉头紧锁,不用想都知道是在挂虑柳父与主母,而想到平日里对自己如同亲女儿对待的柳化生和姜雪,姜秋儿不是个蠢人,当然知道柳父和主母此时的状况不容乐观,自己得罪了许无欢,将柳府置入险境,内心充满了痛苦,如果可以,多么希望这辈子都遇不到许无欢这种人。
马车按着路途奔波飞驰,车夫卖力地嘶吼着,手中缰绳飞荡,两匹骏马在泥泞的洼土留下的深蹄印一排接一排,如同一串连珠,编制着青阳城外的数不胜数的事迹。
马车外,后边不远的是耸立的青阳城,前边两道连绝的诸山横纵而立,如同一道道大石压在人们的胸口,路过一竹林山脚,正好是柳方昔日静修的那座山峰,沿着山脚小径往上望,还能隐约的在半山腰处看到几座茅屋。
柳方急忙让车夫在此地歇息片刻,车夫虽然面露难色,但也只好同意,于是柳方就和姜秋儿一同沿着石径上了山。
步入熟悉的竹篱院中,推开茅屋门,屋中笼着一层薄尘,在光照下静谧弥漫。摸着案台上仅留的干砚,这可能是柳方离开这地方最久的一次,以后更是难说。这里承载了柳方太多太多的回忆,哪怕那些回忆都是有关书籍的。
姜秋儿站在一旁,看了看柳方,叹了叹口气,随即十分坚定地看向柳方的眼睛言道:“少爷,秋儿想留下来。”短短几个字,却是姜秋儿内心苦苦挣扎的结论。
柳方怔了怔,仿佛没想到自己的秋儿姐会说这样的话。
“不行!秋儿姐,父亲他临行前特地交代让我带上你一起走,而且你回去了,如果许无欢知道了,又来为难你怎么办?”
“少爷,秋儿本是孤儿,承蒙老爷和主母照顾,秋儿这条命,已经是柳府的,如今柳府有难,我怎能不共患难,更何况这一切恩怨的源头本就是秋儿,许无欢冲着我来的,如果秋儿不在,柳府才真的危险了。”
“那我也和你一起回去,走”说着柳方便去拉姜秋儿衣袖,准备一起返程,哪知姜秋儿屹在原地。
“少爷,秋儿一人回去就行了,秋儿只是一介女子,许无欢即使为难,秋儿也能推脱一番延缓时间,只要朝中诏书一下来,许无欢就得去朝中接受任命,离开青阳城。但是若是少爷你回去了,许无欢肯定会想法设法来加害你,秋儿听人说,城中有好几个得罪许无欢的人,都被暗中刺杀了,这些事情城主也没有追查,不过从未听说有女子得罪许无欢而被加害的。少爷留在青阳城中才是最不安全的。”
“可是......”
“少爷,别可是了,老爷将你托付的那位朋友,昔日也是老爷曾经的同窗,老爷并不仅仅是让你前去避难,也有让少爷你前去进修的意思,别辜负了老爷的一片苦心。”
柳方听完后,看着那无比坚定的双眸,终于知道了,外在温软如玉的秋儿姐,心中如磐石般坚强,柳方知道自己今天是无法劝动姜秋儿了,今后恐怕也不行。
依着竹林的秋枫,一片火红的双叶飘然落下,那冷厉的西风,好似一把剪刀,在这双叶还在空中飘荡之时,将其叶根株连,剪断分散,化作两片,凄然落地,姜秋儿看着逐渐远行的马车,怅然若失,转向行去。
她不会知道,在她离去不久后,一阵无名的风吹起,将其中一片红叶吹向天边,肆意飞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