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跑回了家,迟疑了一下还是用自己的钥匙打开了房门,嗅着仿佛还残存于空气中属于她的气息,颓然跌坐于沙发上。
狂风裹挟着暴雨顺着阳台敞开的窗户侵入了房间,但此时没有人会去为它关上,地上早已湿了一片。
房间被人清理过,看不出发生过凶案,原本置于饭桌上的食物已经被处理掉了,但炉灶上的锅里还放着发霉的土豆片。
她知道赵珂衍最爱吃土豆片,所以留到最后做。等他回来就可以先热一热,很快就能吃了。
妻子还是如往常一样,刀子嘴豆腐心,明明说如果他回来晚就自己去热的,还是安排好了一切。
赵珂衍坐在沙发上,品味着幸福离他远去的心酸感,仿佛打翻了五味瓶,回忆着过去的点点滴滴。
“我叫王茜,追忆往昔的意思。”那是她初次自我介绍时所说的话。
直到他感觉肩膀被人推动了,刹那间他以为是妻子回来了。
“小赵你怎么浑身都湿透了啊,没带伞吗?”原来是房东老板娘。
赵珂衍摇了摇头,没有回答,其实他的嗓子已经有些哑了。
“刚刚打你的电话,你也没接,你还好吧,虽然你老婆出了这种事,生活还是要继续过的呀。”原来刚才的电话是房东打来的,他刚刚一直没掏出手机看过。
唠叨的房东太太喋喋不休地说着,都是一些劝慰的话,赵珂衍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他只是抬起头凝视着挂在墙上的结婚照。
“对了,你这间房子马上合同就要到期了,还有不到十天,你看还租吗?”
原来这才是她要说的主题,这间房子因为凶杀案俨然变成了一间凶宅,马上就要到期了,她担心赵珂衍不续租了。如果这样的话,即使她将房价一降再降都未必能找到新的租客了。
“我考虑一下,尽快给您答复。”赵珂衍声音嘶哑地说道。
房东见状也知道不适合再多说什么了,“那我等你消息啊,注意休息,身体可是革命的本钱。”丢下几句客套话就扭着身子离开了。
赵珂衍站起身走到了镜子前,从镜子里反射出的自己是那样的颓废、陌生,再也看不到年轻时的意气风发。
他伸出右手将被雨水打湿而紧贴在额前的乱发抚起,看着自己削瘦苍白的容貌,狠狠咬了咬牙。
老婆,我绝对不会忘记你的,我一定会为你报仇,然后就去有你在的地方。
赵珂衍收敛起心神,如果他就这样一死了之,却让杀害自己妻子的人留在这个世上逍遥快活,那他才是对不起妻子呢。
他要亲眼看到那个凶手死去才行,为此可以不惜一切。
那么从哪里开始呢?赵珂衍仔细地琢磨起来,很快他就想起了,在自己家旁边那扇紧闭着的门扉。
赵珂衍换了身干净的衣服,整理了下仪容后,走到隔壁的房门前,这一层只有两户人家,如果妻子发出惊叫的时候,这户有人在家的话,应该是能够听到声响的。
他敲了敲房门,耐心聆听门背后的动静。
一片寂静,连人走动的声音都没有。
赵珂衍没有死心,加大力度敲了敲房门,“请问有人在家吗?我是住在隔壁的,有点事想询问一下。”
“有什么事吗?”这次从门内传来一个幽幽的女人的声音,听声音应该在三十岁左右。赵珂衍在这里住了几年,但他一次也没有碰到过这位邻居,看样子是个深居简出的人。
对方没有给他开门的打算,就这样隔着门与他交谈,赵珂衍也觉得自己现在的样子很容易让人误会成坏人吧,但很快他意识到并不是这个原因。
他一想象到对方扒在猫眼前上下审视自己,就觉得浑身不自在,却又没有任何办法。
“请问您知道隔壁上周发生的那起凶案吗?”
“不知道。”
“您就住在隔壁,如果发生什么一定能听到的。”
“我没听到,不过你是谁?”
“我……我是受害者的丈夫,我想了解点情况。”
“我什么也不知道,你问我也没用。”
“可是凶手在作案的时候一定发出过声音,这个小区隔音又不好……”
“我当时睡着了,不行吗?”
“这么说,您案发当时是在家的?”赵珂衍抓住了她话里的漏洞。
“是又怎么样,没听到就是没听到。”
“案件发生的时候是晚上七点半左右,一般不会有人那么早睡吧。”
“我感觉困了,所以就睡了,我愿意几点睡你管得着吗?”
“警察应该有来询问过吧。”
“对,我和他们也说不知道。有问题你问警察去啊。”
“可是我觉得您一定是知道些什么的。”
“知不知道能怎么样?警察都调查不出来事情你还想查出来?”
“不是……”赵珂衍又产生了那种自己因做错事被客户训斥的错觉。
“既然你是死掉的那个女人的老公,你保护不了她来找我有什么用,好好忏你的悔去吧。”
“你怎么说话呢。”赵珂衍一直好声好气地询问,却换来恶言相向,不禁也生起气来。
“我怎么说话了?你再不走我就报警了,说不定就是你把老婆杀了,让警察把你抓起来。”
最后也没能问出什么有价值的线索,赵珂衍只好灰溜溜地回家了,但他相信这位邻居大妈必定知道案件的某些情况。
只是她偏偏什么也不想说,她是否曾看到过凶手的相貌呢?
作为一个女性,自然不可能是杀死王茜的凶手,但如果她看到了犯案过程,既没有出来喊人帮忙也没有报警求助,只是默默地冷眼旁观。
那么她与杀人凶手又有什么分别呢?
难道事情发生在别人家,就可以不管不顾吗?
赵珂衍越细想就越感到生气,神经传来阵阵胀痛,可他目前没有任何证据,无法仅凭自己的猜测就断言此事。
他反复思考良久,最终决定跟踪她,并想办法创造机会让她透露出只言片语。
只要坐实她知道案情却不肯吐露丝毫,那在赵珂衍的心里就与真凶无异,他会将自己积累的恨意倾泻到这个言语刻薄的女人身上。
事实上他的良心正在进行挣扎与拷问,无论如何他并不是什么杀人魔,仅凭他人几句恶言就挥刀相向,他是做不到的。
赵珂衍准备给予她最后一次机会,如果她真的什么也不知情,赵珂衍就会离开这里,用尽一切办法去寻找杀害妻子的真凶。
他决定就在自己的家里,全天透过猫眼监视着她的家,只要她出门就悄悄跟上去。
赵珂衍从房东那里收集到了一点关于这个女人的信息,得知她叫杜兰香,已经五十二岁了,虽然声音听起来比较年轻,却实打实是个年过知命的老女人。
她在铁西区有几套房产,那是她死去的老公留给她的遗产。她没有在里面住过一天,而是选择租出去谋利,自己则蜗居在这个月租金一千的房子里。
完全是标准的守财奴行径,打得一手如意算盘,联想起她刻薄的言辞,赵珂衍觉得如果不是这样才见鬼了呢,这使得他的厌恶更加深了一分。
她有一个儿子,已经结婚成家了。据说自她丈夫死后,就没管过他一分钱,连大学也是他自己半工半读念完的,现在任职于某家保险公司做业务员。
这样的女人,连亲生儿子都可以不管不顾,等老到走不动了,连个送终的人也不会有。
俗话说养儿防老,她连在自己的亲生儿子身上花钱都不肯,还能指望她有什么道德公允心。
赵珂衍加深了对自己推测的肯定,以她的品性确实能做出对妻子见死不救的事情。但他仍在等待,他想给彼此的人生最后一次机会,时间上他也等得起。
他愿意赌上自己全部的下半生去为妻子复仇,所以也不在乎这几天时间。
赵珂衍已经选错过一次,产生了使自己与妻子阴阳两隔的恶果,他方才明白有些事一旦选错,就无可挽回。
与恶龙缠斗过久,自身亦化为恶龙。
即使是以复仇这样的大义作为理由,杀死她的自己与那名真凶又有何区别?
会有人因为她的死而撕心裂肺,伤心难过吗?
赵珂衍用力地摇晃脑袋,他不敢继续想下去,连自己都顾不好,怎么去顾及他人。
这个世界连来世都未必会有,老婆,你一定很孤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