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赵珂衍知道这会是与妻子此生最后一次通话,他宁可放弃这今天的机会,守着她寸步不离。
他将车子停在楼门前,踉踉跄跄地从里面爬出来,拼命地向家里冲去。
赵珂衍的速度很快,一步三阶,他想尽可能缩短与妻子分别的时间,这段距离对他来说太漫长了,每过一秒都是煎熬。
终于来到了家门前,他已经不知道多少次站在过这里,此时却感觉那么的陌生,房门没有上锁,是虚掩着的。
赵珂衍明知道一定是出事了,还是不断欺骗着自己的内心,他命令自己不要胡思乱想,也许只是个恶作剧。
求你,一定要是个恶作剧,我绝对不会生气的。
但是伸向房门的手,却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他怎么敢面对想象中的场景呢?
他一路上给王茜打过无数个电话,即使知道对方已经关机,仍然没有停下过,他怕一旦停止就会失去与妻子唯一的联系。
为什么没有走高速啊,他不断咒骂着自己,二十块钱对他来说并不重要,就算现在让他付出二十万,两百万,只要王茜能够平安无事,他都心甘情愿。
仅仅一瞬间,赵珂衍的心头翻涌过无数个念头。
该面对的终究还是逃避不了,当他看到室内被翻得一片狼藉时就失去了全部信念,接着在卧室里,他找到了妻子的尸体,胸前已被鲜血浸透。
赵珂衍跪在了地上,无声地痛哭起来。
他不敢想象在他迟来的半个小时里,妻子究竟经历过怎样的绝望,受到过何种折磨。
在赵珂衍跪在地上,痛苦地捶打地面时,隔壁的那间房悄悄地拉开了一道门缝,一双眼睛躲藏在黑暗中悄悄地窥视。
眼神中没有好奇、也没有怜悯,只有宛如寒冬一般的冷漠与刻薄。
接到报案后大东区刑侦支队很快便派警员赶到了现场,经过一番勘察,初步断定为抢劫杀人。现场被翻得一片狼藉,集中于卧室等地方,推测凶手是惯犯,搜索了所有能够藏钱的地方。凶器是一把水果刀,经过赵珂衍的辨认就是家里那把,被丢弃在卧室门前。
通过死者丈夫赵珂衍提供的证词,凶手先哄骗死者将房门打开,死者以为是丈夫回来了,于是不加防备地打开了门。
凶手应该为成年男性,轻易制服住死者并将其拖到卧室残忍杀害,然后将室内翻了一遍,将所有现金和值钱的东西全部卷走,不过没有找到可疑的指纹,凶手作案时应该戴着手套。
令警方不解的是,一般劫匪即使再穷凶极恶,也不敢如此明目张胆的闯入居民家里,再杀人劫财。
警方一度认为这是有目的性的谋杀,再伪装成抢劫杀人,并以此为方向进行了一段时间的侦破。
赵珂衍经过一段时间的调查被排除了嫌疑,他在往家里赶的时候闯了数个红灯,路口的监控探头都拍了下来。
他几乎在到家后的几分钟内就拨打了报警电话,所以在时间上无法作案,也没有时间布置现场,并将值钱的物品藏匿起来。
那些令赵珂衍厌恶的经销商提供了对他有利的证词,直到当天晚上六点半,他人都身在铁岭,根本没有作案的机会。
于是警方放弃了对他的调查,安慰了他一番就放他回家了,转而调查是否有对死者抱有恨意的人存在。
距离王茜被杀已经过去足有一周的时间,值得怀疑的嫌疑人始终没有浮出水面,王茜人缘很好,没有人会怨恨她到非杀掉她不可的地步。
警方只好将调查方向重新放在抢劫杀人上,并密切关注现场遗失的脏物出售情况,但沈阳市很大,外来人口流动性又高,一时间案情毫无进展。
赵珂衍摆脱了警方的怀疑,却不敢住回家里,自案发的八月十日以后,他就再也没有回家过。即使现场已经被清理过,他也没有勇气再回到那个地方,他总觉得是自己对不起妻子。
他在脑海里无数次的回忆起与妻子最后的那次通话,妻子的音容笑貌依然历历在目,他不敢相信妻子就这样永远地离开了他。
他无数次地痛苦自责,流连于酒馆之中,喝着他从不喜欢的酒。此时他才好像渐渐明白,为何人在痛苦的时候要靠喝酒来一醉方休。
王茜的尸体在第三天就送去火化了,葬礼上他跪在地上祈求王茜父母的原谅,他们明知道错不在赵珂衍身上,但汹涌的情感除了他以外已经无处发泄。
王茜的父亲怒斥他没有保护好女儿,不想再见到他一眼,在几个亲戚的帮助下,他像条狗一样从灵堂被踢了出去。
当灵堂大门在他面前关闭的时候,他已经流不出一滴眼泪了,灵堂前悬挂着妻子的黑白照片,微笑的她仿佛还是最好的样子。
赵珂衍躲到了亲戚朋友找不到的地方,住在廉价的小旅馆里,每天靠酗酒度日。
他不知道该怨恨谁,他现在只想逃避,那个杀了他妻子的畜生究竟躲到了哪里去?
警方直到现在也没能揪出凶手,他一边大骂着警方的无能,一边诅咒着自己。
他没能及时阻止妻子为凶手开门,也不具备找到凶手为妻子报仇雪恨的能力,他只不过是这个社会底层最不起眼的一粒尘,他发现自己什么也做不到。
温柔的妻子早已成为了他生存的全部意义,没有妻子陪伴的日子,活着只是单纯的受苦而已。上天终究没有回应他的祈祷,没给他挽回妻子生命的机会。
赵珂衍坐在一家脏乱的小酒馆里,摇晃着手里还剩下五分之一的二锅头,他打了个酒嗝,决定喝完最后这一点,就找个地方安安静静地奔赴黄泉,寻找妻子的身影。
最好就在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小公园里,那天是他人生中最美好的几次记忆之一。
在他意志消沉的时候,悠扬的音乐声传来,萦绕在他的耳际。
“Remember me~Though I have to say good bye”
他静静地听着,简直入了迷,这段歌曲勾起了他伤感的情绪,数日未见的泪水再次溢满了他红肿的眼眶。
这是他的手机来电铃声,但他没有接起的打算,只是耐心地聆听着,直到对方放弃拨打,他突然伏在桌子上痛哭,肩膀微微耸动,哭得像个伤心的孩子。
酒馆里的其他客人向他所在的方向瞥来,但很快就转移开了视线,在酒馆这种地方像他一样的伤心人到处都是,大概又是被女朋友甩了的痴情汉吧。
连服务员都没有过来理会他一下,甚至没有人向他递一张纸巾,谁也不想惹麻烦上身,尤其对方是一名醉鬼。
几分钟后,赵珂衍的情绪逐渐平复下来,随手用袖子擦干鼻涕和泪水。
这只铃声是王茜从网上下载下来,存到他手机里的。
在他们两人搬到那间房子里住的第一天,王茜的头枕在赵珂衍的大腿上,两人一起看了一部电影,他记得那部电影的名字叫《寻梦环游记》。
这是一个为了音乐,为了爱追梦的故事,影片的音效恰到好处,深深地触到了王茜的泪点,她那天感动得哭了好久。
但是赵珂衍没有哭,他只是抚摸着她柔顺的头发,并不时给她递上一张纸巾。
“你怎么不哭呀,你一点也没感动到吗?”王茜嘟着嘴埋怨道,在她想来赵珂衍一定是个铁石心肠的男人吧。
赵珂衍微笑了起来,捏捏她的小脸,“我当然也很感动啊,不哭是因为我的幸福就在我的身边,我不需要再去寻找了。”
接着赵珂衍深情地吻在她的唇上,她也热烈地回应着。
结果第二天,她就将这首主题曲下到了他手机上,并设成了来电铃声。
“喂,我一个大男人用这么煽情的歌真的好吗?”赵珂衍记得自己当时是这样说的。
王茜莞尔一笑,用手指将发丝向耳后梳理,露出雪白好看的脖颈,“我要你永远记得我,记得你对我说过的话,哪怕下辈子也不许忘记。”
这番场景即使过了好几年,每一处细节都仿佛像电影般重现在了赵珂衍的脑海里。他失魂落魄地匆匆丢下一百块钱,不顾身后服务员的大声呼喊冲入了漫天雨幕之中,原来不知何时,已经下了大雨。
他没有开那辆桑塔纳出门,他就这样狂奔在暴雨之中,鞋子踩在水坑里溅起道道水花。
赵珂衍此时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回到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