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瑜过的都是舒坦日子,哪里能想到有人在自己睡的香甜的时候,起床用功呢。她苦笑着摇摇头:“我向来以为爹爹已然是很苛责我了,那怕寒冬腊月,也要我早早起来,诵读抄写,一旦我偷懒或者不用功,便要打我板子的,却没曾想过,每日清早起来看见你,却已经练过一个时辰功夫了。那我爹爹可曾骂过,罚过,打过你?”
绣春肩膀一瞬间放松下来,眼神越过宋瑜,仿佛看到了从前每一个清晨,不管是春寒料峭,还是夏日初升,或者秋菊带露,还是梅香悠远,那亭子里总坐着一个青色身影,像烟像雾,不远不近。他的招式对于一个孩子实在在是复杂,他却从不厌烦,一遍遍的打,一点点的教,从未急过眼,红过脸。那是一个父亲该有的样子吧,但如今,绣春才明白过来,真正的父亲才不会永远和颜悦色,他的威严不对外人,只对孩子,自己在他眼里终究是外人,也许,他那么温柔或者是可怜自己,或者是希望自己能记得他的恩德,对小姐忠心耿耿罢了。绣春面不改色,只是微微弯了嘴角:“公子那样一个温柔的人,怎么会做这样的事呢?”
宋瑜撇撇嘴,眼里却一下有了泪花:“所有人都说我爹爹温柔知礼,要我看,他就算对我也算不得温柔的,更何况是你们,只是他向来客气疏离,才叫众人看不出他那冷心冷肺呢。”绣春慎怪道:“小姐说的是什么话,公子尸骨未寒,你这样说叫公子在天有灵怕是要伤心一阵的。”宋瑜一下笑出来:“他若真有灵,倒是托梦来同我说几句话驳我回去才好呢。爹爹爱我,疼我是面上的事,那也是因为爱我娘亲疼我娘亲,你瞧温先生,虽我与他多次顶撞,他也将我当成亲姑娘一样看待,疼我爱我怜惜我,我想多半也是为了我娘亲,要说先生与我爹爹有多大的交情,我可是没看出来。”
绣春大惊:“姑娘这话可不能瞎说。”宋瑜摇摇头,拉过绣春的手来:“我知道你们觉得我年纪小,不该知道这些,可是爹爹去了,再没人愿意为我遮风挡雨,我也不能够再躲在别人后头,总要心中有帐的。”绣春愣了愣,那个小姑娘,不知何时已经长得落落大方,心有沟壑了,只得是叹了口气:“姑娘打小聪慧,我早就知道瞒不住你多久,只是不知道,姑娘到底是怎么知晓这些往事的。”
宋瑜托着腮,一件件的数来:“爹爹学富五车,气质非凡,自然不像是乡野中人,这是一条,二来,京中常常有信件消息传来,爹爹从未藏着不让我看,那些消息,常常都来自皇家贵族,想来也知道爹爹身份不是面上单单的清白富户那么简单,加上书院学堂挂的牌匾,刚开始没想起来,后来一看,那不就是我娘亲的字迹风骨,丞相府的牌匾现在想来,也是我娘亲的字迹,先生也曾说过,我出生,第一个抱我的可不是我爹爹,想来能让他如此骄傲的,怕是第一个抱我的就是他了。现在这个世道,若不是爱我娘亲,又怎么会去那血腥的产房,抱我一个刚生的女孩呢。”
绣春一边惊异于宋瑜的推断如此精确,一边仍不住叹息起往事来:“小姐果然聪慧,猜的几乎不差,只是当年的事情,可不仅仅这么简单,小姐既然不愿做个被蒙在鼓里的孩子,那便做个心眼清明的悲伤大人吧。绣春今日便将那往事说清了,让小姐真正知晓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