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做皇储,虽然不是没有先例,但那高处不胜寒,坐上那个位子的人,谁不是胆战心惊,如履薄冰?我将她送上去,非是对那高位有什么期望,而是希望她能居安思危,做事都压着点才是。”
“先生为宋瑜想这样多,实在是宋瑜的福气。”
温熙笑了:“这样一说,宋瑜倒像是你家里人了,宋寅走的早,我把她养这么大,我是应该的,你呢,要是一点小恩小惠就想把人拐走,我这里可过不去。”
苏濯挠挠头:“先生,你怎么又扯远了。”
温熙哈哈大笑起来,面上又带了几分英姿勃发的少年气:“果然是年轻人,面皮还是薄了些,既然要听正事,可要做好准备,说出来总归是不好过的。”
苏濯沉默了一会,抬起头来,目光微动:“是,与苏家有关?”
“我以为,你不会有什么感情。”温熙不紧不慢抿了一口茶,唇齿留香。
“……”苏濯不知怎么开口,一边是亦师亦友的长辈,一边是有着血缘之亲的家人,苏濯斟酌了一下,开口应道:“毕竟有着血缘,我到头来总归是苏家人,若是他们出了什么事情,我总归是逃不开的。”
温熙正了脸色:“你既知如此,接下来我说的,你都要烂在肚子里,事情我都告诉你,你怎么做,我却是全然不管的,你可明白。”
苏濯面上有一瞬间的茫然与惊慌,却很快回过神来,郑重应下:“我知道的。”
“我怀疑,你们苏家图谋不轨。”温熙盯着苏濯的反应,见他神色讶异,微微放下心来。
苏濯攥紧了手中的茶杯,掌心微微发汗,更浸的玉色透亮,杯中波纹微微泛动,都显示着主人不平静的心情。
苏濯将茶杯放在桌上,发出啪嗒一声轻响,在这空旷的书房里显得格外明显:“先生…我虽觉得父亲粗鲁固执,但我想造反这胆子他是没有的。”
“其他我不能同你多说,只是想你长个心眼,我知道苏家世代忠良,你爷爷与宋寅还有同袍之谊,我这般和你说,也是不希望苏家陷的太深,早点想明白,你是个聪明的,想来知道怎么做。”
“书斋这事,是个引子,先生故意引我来问你?”苏濯不知温熙这是利用还是真心,温熙这种掌控全局的架势让他感觉不适,仿佛一双一眼盯在身后,叫他如芒在背,坐立难安。
“没错,”温熙不打算瞒他,苏濯聪明,这些事情瞒不住他,也没必要,“我若是冒冒失失直接找你去谈,你就算与你父亲没什么感情,也必然不能信我的话,毛毛躁躁地跑去问你父亲,如今告诉你这事的利害,其余全凭你自己斟酌,你若是想查,带上宋瑜一起,若是不想帮我这个忙,我也有办法让宋瑜打消了心思。”
“先生要我帮什么忙?”
“我只要知道,多少人知道、参与其中,其他一应对策我自会处理器,你不要插手。”温熙眉头拧紧,他不担心苏濯不帮他这个忙,却担心苏濯帮了,却越陷越深,越了界陷入危险之中。
苏濯回应以长久的沉默,末了,还是开口道:“这件事牵连不小,先生总要我多考虑几日。”
温熙心下已定,苏濯既然答应考虑,这事便已有了九成把握,毕竟是查自己父亲,心中多少还是有些难以言喻的滋味需要慢慢消化:“这事不着急,你可以先查着,但是切记,查到那一步,我叫停,你便不能再深究。”
温熙这一席话,像命令,像威胁,也像关怀。苏濯却不敢确认,面前究竟是敌是友。
苏濯向来坦荡,他自认这些年来相遇,相识,相知的是一位正人君子,也知他手段高明,行事果决,处事周全,他自觉自己不是温熙的敌人,便有此一问,君子之交,坦诚相待才是对这段情谊的尊重。
他并非没想到后果,若是惹恼了温熙,自己便岌岌可危起来,苏家也便覆灭在即,更不用想若是温熙便是这幕后之人,自己,苏家,陛下又将面临怎样一场风波。
苏濯面前是一张轻薄如翼的纸,纸后是光还是霾,苏濯不知,但他却可以选,是继续安慰与表面的宁静祥和,还是捅破风云,放出阳光或者阴霾。
苏濯最终还是问出了口:“先生究竟是愚人之策还是担忧我的危险,这件事可是有着灭九族的风险,先生一不让我知道事情始末,二不让我掌控自己动作,便要我干这样不忠不孝之事,这让我如何信服?先生知道我不可能当一只提线木偶,任人摆布。”
温熙将苏濯面前凉透的茶倒掉,又添了沸水,茶叶舒展旋转,晕开清透的茶汤,茶香四散。温熙为苏濯斟上一杯,看那茶叶沉浮:“如今你身在朝堂,谁的你也不能听,谁的你也不能信,你能相信的只有自己,你听到的,见到的,感受到的,是不是任人摆布,或者你摆布别人,也该是你自己决定,肴升,你我师徒一场,若连你也不信我,便是我的失败了。”
“先生。”苏濯不知为何,唤出这个自己喊过千百遍的称呼却如此沉重,但他又觉得送了口气,好像压在自己身上的担子又轻了一些,他口中话语婉转多遍,却终究是没能吐出一个字来。
“不必多言,这件事我给你斟酌的时间,我们还不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但你从一条船渡到另一条船,风险却也不小,你且回去吧。”温熙没有看向苏濯,还是盯着那茶汤,看那茶叶沉寂下去,口齿间微微泛起一点苦涩来。
“若苏家真有谋逆之心,我定不会包庇苟同,但还请先生看在师徒一场的情分上,莫要赶尽杀绝,饶我幼弟一命。”苏濯跪下来,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亦如当时年幼拜师,不敢抬头看老师的眼睛。
“肴升…”一向牙尖嘴利的温先生也说不出话来了,如此,这些年的师徒情分便算是还尽,接下来是敌是友,便都看这苏家是不是走上了斜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