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见陛下。”夜色中传来清朗的声音。皇帝刚下了晚宴,喝了些酒,走在回寝宫的路上,猛然听得这一句,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放肆。”掌灯的公公连忙向前迈了一步,宫灯一下明晃晃照在来人的脸上,仔细一瞧,正是苏濯淡然的眉眼,少年跪在地上,脊背挺直。
皇帝压了压心中惊恐,面上愠怒神色不减,明知故问道:“来者何人?”
苏濯倒是不慌不忙地一拜:“臣是内阁学士苏濯,惊扰陛下,实乃臣之过,还望陛下恕罪。”
苏濯虽然嘴上说着恕罪,面上却没有半分愧疚之意,皇帝难掌大权已久,朝中威信全无,苏濯虽不至于轻视怜悯,却也难怀敬意,诺大一个国家,高高在上的真龙天子沦落至今,在苏濯看来,总归是无法令人服气的。
苏濯没有报苏家名号,倒是给皇帝了些许慰籍,他自知帝位虽稳,江山却不再是他说了算,心中总是七上八下的悬着,朝中文官武将针锋相对,他既高兴与非一家势大,也忧愁于江山不稳。苏濯这话,倒是不像站在苏家那边的。
皇帝微微放下心来,语气温和了些:“更深露重,你怎的还在这深宫大内?还拦在朕的面前?”
苏濯直起腰来:“陛下,臣想向您求个恩典。”
皇帝挑眉:“你拦了圣驾,居然还想求个恩典,简直不可理喻!”
苏濯再拜下去:“陛下,臣有罪,但臣偶得一株百年合欢树,思来想去,只觉还是植在宫中合适,还望陛下成全。”
皇帝心下了然:“如此,倒像是给公主的贺礼了?”
苏濯闷闷回声:“陛下说的是。”
皇帝嘴角扬起弧度:“倒是有心,何时能运进来?”
“今晚。”
皇帝算是明白了,这好小子早有准备,准备用一株百年合欢把自己的宝贝公主骗走呢。
皇帝自然不肯予他行这个方便,冷笑一声:“如今宫门已锁,你还在这宫墙内已是大罪,朕不追究已是朕慈悲,你竟还妄想朕为你开宫禁!你将这皇宫大内当成什么了?”
皇帝说完,拂袖而去,竟是不给苏濯一句驳辩的机会,皇帝明黄的龙袍从苏濯身边划过,苏濯只见绣着金龙的赤靴跨过自己,一行人呼啦啦的离去。
苏濯待皇帝走后,才慢慢抬起头来,他知道皇帝不会这么轻易同意,却也没想到此事没有半分转圜余地,如今事情搞砸,那一颗高大的合欢树还在宫外等着呢,若再晚上些时日,便不知栽不栽的活了。
苏濯脑海浮现宋瑜殷切盼望的模样,心里一下便闹腾起来,他慢慢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皇宫虽大,却没有他容身之所,为了这事,他一个外臣留在宫内,本就是大罪,如今事情也未办成,更是雪上加霜,他一个人走在夜色中,总归是显得有些落魄了。
“你怎么在这。”温熙拍了拍苏濯的肩膀,失魂落魄的苏濯才回过神来,“先生!你怎么在这呢。”
温熙将身后小厮手中的披风披在苏濯肩膀:“老大不小了,怎么连自己都照顾不好。事情再不如意,也不该如此摧残自己身子,我可不希望宋瑜找个病秧子。”
苏濯心口一暖,温熙这是看出自己心情低落,把自己毒舌的功力都收敛了几分,他紧了紧身上了披风,总算是带来一点暖意。
苏濯犹豫了一下还是准备开口,本来求皇帝就是不想让先生为难,这事往小了说是苏濯想讨公主欢心,往大了说,便是苏家不敬皇权,非要打破宫规,再被有心之人冠上个造反的名头可就麻烦了。可如今这情况,已经等不及了,再晚些,那可百年老树,怕是要折在深宫外了。
苏濯只和温熙随口提了一句,温熙面上流露出满不在乎的模样:“就这点小事,何至于劳烦陛下,自己不会动动脑子吗?”
苏濯听得这话,便知温熙有了办法,他连忙作揖行礼恭恭敬敬的问道:“还请先生给我想个法子,别的倒是无所谓,那颗百年老树实在是等不得啊。”
温熙嘴角划开一个弧度,微微眯起双眼,狡黠一笑:“我的宰相府够大,倒也容得下这颗老树。”
苏濯耳根以后,微微有些窘迫:“先生莫打趣我了,还是给我出个注意罢。”
“寅时宫门便开,宋瑜二刻起,你在这之前种完不就行了。”
温熙理所当然的觉得这是件容易事,二刻钟种一颗树还不简单吗。
苏濯叹了口气:“先生,合欢树枝繁叶茂,便是从宫门运进宫内也要一刻钟,哪里来得及,宫内不准快马奔走,实在是来不及呀。”
温熙皱了皱眉:“倒是我考虑不周了。就算如此,你也不该一个人在这宫里乱晃,不若去我那里歇一歇罢,办法总是会有的。”
苏濯看着夜沉如水,也没别的法子,只得再行一礼:“叨扰先生了。”
走出东宫外,便到了外殿,抬眼便可见含光阁三个大字在夜色中熠熠生辉。
苏濯不禁感叹,不愧是皇帝偏宠,竟能在宫中拨给温熙如此大的宫殿。
温熙带着苏濯走进去,里面却是灯火通明,中庭几十位男子打着赤膊正在练习,见温熙回来,纷纷扭头看来,看到苏濯这个生人,竟全在一瞬间御了轻功消失不见,只剩一个男子蒙赤铁面具,冷眼看着他。
至于为什么能看出是冷眼,是因为苏濯一进门便感觉到了一道冰冷的视线打在自己身上。
“长湛,行礼。”温熙冷声说道。
“公子安康。”长湛声线冷清,不带一丝情感。
苏濯一脸迷茫看向温熙:“这是?”
“宋瑜的师父。他们躲在暗处,你不必放在心上,只是带你见一面。”温熙带着苏濯往里面走,长湛却难得开口了。
“先生,这位是?”
温熙挺住脚步,却没有回头:“宋瑜的”停顿了一下,却只道出两个字,“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