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初三不愧是钦天监选的大好日子,京城的天难得放晴了一会,冬梅吐初蕊,秋菊凋冷香。
京城主街皆铺红毯,挂红绸,一直扑到温府门口。温府也难得修葺一新,古朴无华的温家老宅也像点了胭脂的新人,带着喜气。温老夫人辈分高,自是不方便出门迎客,好在温先生赶了回来,与客人寒暄。众人难得见到温先生,自是有些惊喜的,客套多了,温先生面上却没什么不耐,,依旧是清风朗月的模样。
宫里舞霞身着大红的嫁衣,按着规矩,嫁衣本该是母亲为女儿亲自绣的,奈何皇后去的早,婚事又办的急,只能叫了京城最好的绣娘与裁缝,日以继日的赶工。那七尾凤凰栩栩如生的盘在嫁衣上,金丝银线绣出的羽毛流光溢彩。皇后不在,但总是要有人送她出阁的,皇帝后宫本就没几个妃子,这下全都来了,梳发盘头,画眉点唇。这些娘娘们平日虽不常与舞霞来往,如今舞霞出嫁却也都是不舍得,稍微心软温和些的,忍不住落下泪来,躲在一旁悄悄的拭泪,舞霞瞧见了,心里也不是滋味,却也不知如何安慰。她只得端坐在铜镜前,看着镜里的自己螓首蛾眉,明眸皓齿,面颊点了胭脂更显得白皙。
舞霞竟从镜中看出了些皇后的影子来,舞霞心里一颤,流下泪来,正给她上妆的妃子连忙掏出罗帕拭去泪珠,轻声安慰道;“舞霞不必感伤,自古女子到了年纪总是要出阁的,那宋公子听说也是个好的,若是他欺负你,回来和我们说,我们都给你撑腰的。”虽说没有戳中舞霞的心事,却也叫舞霞心下一软,她抿唇一笑,轻轻点点头。那妃子点了胭脂,又把泪痕遮上了。
吉时将近,舞霞被送上了喜轿,皇帝没有再来看她一眼。舞霞心下微凉,却没有强求,便出了皇宫。
皇帝身着黄袍,站在城墙上听礼乐声慢慢远去,眼角落下泪来。他并非不想见自己捧在手心多年的女儿盛装出嫁,只是他也知晓,自己这次定然是伤了舞霞的心的。他也怕,见了舞霞,便会想起那个盛装嫁给自己的女子。
小卓子见皇帝眉头紧锁,便知他心情不悦,缩在一旁动也不敢动。皇帝瞧见他这般模样,更是生气,甩袖离去。
宋寅在宫门外接到舞霞的喜轿,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向温府走去。街道两边挤满了百姓,前面开路的小童不停地撒着糖果和铜板,人们一边讲着吉利话,一边拾起喜糖,一时间热闹非凡。
高堂上坐着的是温家老夫人和温先生,偏坐着的则是宋家派来的亲戚。一对新人拜了天地,拜了高座上的两位长辈,舞霞便被送进了新房。傍晚的晚宴也确实丰盛,但是大家都知道这新娘子是舞霞,不敢怎么闹腾,反倒少了些平民百姓家的热闹。宋寅没被灌多少酒,却也少不了应承话加上有温老夫人和温先生在场,宋寅更是被引荐给了一个个达官显赫,一时间竟有些晕头转向来。
突然,宴席上安静下来,宋寅转头,便见温熙一声月华白衣走了过来,温熙顺手从席上取了一只酒杯,自顾自的斟了酒,走到宋寅面前。
众人皆不言,只看这这两个文武状元执盏而立,月华洒下,一个一身红裳,一个一袭白袍,皆是风流。温老夫人心下一紧,想要上前去拦,却被温先生拦住,微微摇摇头。温老夫人只得驻足,又招呼起客人来。客人们这才移开视线,互相寒暄起来。
宋寅这一刻是紧张的,他不知温熙会做出什么事来,他既怕温熙毁了喜宴,又怕温熙话语冷淡,像过路人一样只说几句阴阳怪气的吉祥话,宋寅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只能静静看着温熙举起酒杯,像往常一样面上露出一个浅笑来:“恭喜,没想到我兄弟二人,竟是你先成亲。”宋寅点头举起,轻轻碰了一下,两只酒盏相碰,惊碎了盏中佳酿盛着的细月,碎成了一盏光华,宋寅一饮而尽,才轻声开口:“正是,我也没想到会是如今这样。”温熙也一饮而尽:“世事难料,如今我们兄弟竟会落得这个地步。”宋寅叹口气,声音更低了:“我也不想的。”温熙见他一如往日,以前两人争执,宋寅也总是压低了声音先来认错,心里最后一点怨气也消散了。温熙也放软了声音:“之前的事可以一笔勾销,我知道你有难处,可既然你进了我温家人,便要那我当亲兄弟般,有事万万不能瞒着我。我自小将舞霞当成妹妹,她既然嫁给你,你更要对她好的,万万不能欺负了她。此外,我再没有什么话多说了。”
宋寅听了这话,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他心底暗暗吐了口气,总算是没有丢了这个兄弟,宋寅再给温熙与自己斟了酒,,两人一饮而尽,之前的怨气消散在美酒的醇香中。
温熙知道今天主场是宋寅,也不多留,一杯饮尽便入了宴席,只在宋寅耳旁留下一句话来:“之前的事还是要给我解释清楚,不然我饶不了你!”宋寅听了这话,忍不住笑了,还是以前那个一丝气也受不得的温熙,还是那个有话直说,有气直接撒的温熙。宋寅点点头,算是答应了。
众人本听说温家公子与宋寅有了矛盾,三年不曾往来,如今一看,却是谣言,许是宋寅久在京郊关外,联系才少了些叫有心人造了谣言去。见温熙入了席,纷纷寒暄起来。温熙也一一笑着陪着说了话。温老夫人露出一个笑颜来,一颗心总算是放下了,看来这几年,总算有些长进,温先生倒是皱了皱眉,随即舒展开来,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小一辈的事情也不是自己能插手得。
宴席散去,宋寅没被灌酒,倒也还清行,推开门,只见烛光摇曳,舞霞一袭红衣端坐在床上。宋寅心下一动,轻轻挑起喜帕,露出那张俏丽的容颜来。
舞霞看着面前的宋寅,站起身来:“你倒是来的快,我都饿了半天了。”宋寅没想到舞霞开口第一句竟是饿了,忍不住一笑:“我这便叫些吃食来垫垫肚子。”舞霞点点头,却没想送宋寅一开门,便有侍女端来甜汤。想来也是温老夫人的吩咐,宋寅端来甜汤,给了些喜钱,侍女说了几句吉祥话退了下去。
宋寅见舞霞倒了酒杯里的酒就要喝,连忙拦下来:“空腹不宜饮酒,公主还是吃些吃食垫垫肚子的好。”舞霞看着他:“你还唤我公主么,若是叫别人知晓了,少不了有些流言的。”宋寅这才反应过来,是啊,面前这个金枝玉叶的女子就在今日成了自己的枕边人,怎么还能如此生疏的唤她呢。宋寅张了张嘴,还是没能开口。
舞霞略有些失望,还是低头抿了一口甜汤:“唤我雲儿便可。”宋寅点头:“雲儿。”宋寅话一出口,便感觉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鼻尖,也端起甜汤喝了一口。气氛略有些尴尬,宋寅实在不好在在这屋里待下去,开口道:“我去隔壁书房,你就歇在这吧。”舞霞放下汤碗,摘下头冠,长发柔顺披散下来,映着温和的烛光:“新婚当晚,你就去睡书房,这叫别人怎么看我?”宋寅楞了一下,发现确实如此,不好毁了舞霞名声,便坐下来:“我就在这歇着,你早些去睡吧。”舞霞斜眼看了他一眼:“一会还会有侍女来伺候洗漱,你究竟有没有上心?”宋寅有些慌了:“这,这是我第一次成婚,我也不甚清楚。”话一出口,也觉得有些不对,又摸了摸鼻尖。舞霞发现这个小动作,偷偷一笑,也不拆穿他。
舞霞斟了合欢酒,递给宋寅,宋寅一下面上便红了,只觉耳根发烫。舞霞见了,倒是觉着这堂堂八尺男儿竟比自己还羞涩,倒是起了调笑的心思,开口道:“我也是第一次成婚,倒不知这合欢酒要如何饮,不知夫君可晓得?”宋寅听了舞霞软软的喊一声夫君,更是羞的不行,快速端起酒杯,碰了一下舞霞的杯沿,一口饮尽,开口道:“大概是这么喝的吧。”舞霞没想到他这般呆头呆脑,一时又气又觉得好笑,两人就这么相对坐着,一刻千金的春宵便过了大半。
一个时辰后,宋寅脱了外袍,走到门口唤人前来服侍洗漱。又是一番折腾,两人总算是可以歇息了。宋寅坐在圆凳上,略有些不知所措,舞霞反而豪爽一些,脱了鞋袜上床,侧身躺进最里侧,背对着宋寅,裹好了锦被,小声说道:“你总不能个在那坐一夜,还是上来睡吧,我们各盖各的,也不算有了肌肤之亲。”宋寅犹豫了一下,还是婉拒了:“罢了,我身子骨硬朗,在这坐一夜没什么的,若是接下来怕流言蜚语不方便睡到书房,我叫下人搬张小塌来便是,今日典礼辛苦,你早些休息吧,不用管我。”
舞霞本是公主千金之躯,从来没有邀人上榻的经验,开了一次口本就难为情,听了这话,就不开口了,只是背对着宋寅假寐。
宋寅喝了酒,本就有些倦意,没过多久倒真的趴在桌上沉沉睡去了。舞霞睡不着,听得久久没了动静,还是忍不住翻身下榻,见宋寅真的睡熟,本有些生气的却又忍不住笑了,还是推了推他,把他叫醒,乘他迷糊,把他扶上床去睡了。
舞霞撑到半夜,还是忍不住,撇了宋寅一眼,睡得极沉,心想自己就上床小憩一会,在宋寅睡醒之前起来便是了。这么想着,舞霞偷偷上了床,侧身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