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否认,最初我也是带着诸多不适却迅速融入了小学生活,和别人没什么两样。
伊甸小学的格局就好象那个“甸”字:
就以一幢红砖砌成的教学楼为中心。
向着校门的教学楼入口前是一条走道,正对着前方有一架三扇布告橱窗。
左边是带有升旗台的操场,右边是一片带沙坑的黑土操场。早操时分,两个操场人都站得满满当当——这么多的人陈列在侧,首先会让你觉得自己不是人,其次会让你产生一种被人海淹没的恐惧感,站在人群中反而更加感觉到自己的孤立无援,何况还只是一个小学生?我想,大概也只有那站/坐在升旗台上发言的人才会产生一份居高临下,睥睨众生的自我膨胀感吧?也正因为时时感受到人群的压迫,所有的人都必须在人群里奋力地自我挣扎,以求能露出一个头去发上点声音,呼吸一下海面上的新鲜空气。
楼后是一片游乐场,有一乘滑梯,一个跷跷板,几根钢管,还有秋千架。不过滑梯不准玩(长期没人玩,再兼风吹雨淋,连滑梯板面上都生锈了,钉子都跳起半截),跷跷板是坏的,秋千架总被人占据着——那好吧,不玩就不玩,争抢更伤精神。于是在那里上的每一节体育课,我就变成了坐在花坛边上发发呆,和人聊聊天而已。
和每一个小学校园一样,那里的花坛里也种着许多花花草草,游乐场周围有几棵大树。
我聊天/玩耍的对象通常是同一个小区里出来的几个同龄学生。
当时,这片小区里所有的孩子都在伊甸小学上学:
同一幢楼过去一号门牌里的芬芬,再过去一号的琦琦,同一号门牌楼楼上的男孩子骏骏(他还有个表弟住在旁边楼里),平行的另一幢楼里的琪琪,文文与李月两个姑嫂亲戚所生的同龄姐妹……
前一排楼里住的还有男孩子小光,蒯子,娜娜等。只是那楼里还住着我干妈(原是外婆家的老邻居,做过工会主席,小时侯我被家人同意过继给她做干女儿,她曾经讲过要我有空去她家玩,就把她家当我家一样。不过某一次我把芬芬带去了,她就不高兴,向我外婆抱怨说我不象话。我就纳闷了——我把小朋友带回自己家玩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吗?一惊触动方知壁垒分明,而亲如一家也不过是客气话,而且对小孩子还作成了语言陷阱。之后我不去了,她又抱怨“说你两句就生气了,从此再也不来?”而我只是觉得在人家家里表演做乖孩子实在没什么意思而已,不好玩当然不来。)以及一些很变态的大人。七大姑八大姨往往会盘踞在小区前门的花园边,在一张条椅上或者是绿漆栏杆上坐着,侃一些家长里短的鸡毛蒜皮。碰到我干妈时要给她打招呼,还得给她问东问西打听我家里情况,很是麻烦。那一幢楼里还有一个怪男人和一个疯女人,看见别人家小孩子好好地在小区里玩耍会莫名其妙地拦下来打骂一顿,直把人弄哭为止,这行为里隐含就着一种阴暗的欺负弱者的快感。他们只要看见我,就会契而不舍地一直追赶我到外婆家里,还闯进屋来,一脸义正词严地向我外婆告状:“我看见她在外面玩,不学习,就把她赶回来,让她安静学习。”(谁要他们多事了?神经病!)仿佛好心。我外婆还感谢他们代为管教,把我气得吐血。我和弟弟都受过他们欺负,我没处申诉也罢了,但我阿姨居然笑嘻嘻地跟人说:“阿拉儿子见到他爸不怕,见到我也不怕,就见到某某与某某某(那两个神经病)怕,这世上总还有他怕的人,我认为这是好事体。”由是,我从小就很不高兴往那块区域去走动,进出都走靠近外婆家的小区后门,连那几个在“狼窝”附近住着的小朋友也都第一批给疏远了。
这是一个很普通的工人小区,由从前的棚户区居民改造过来,人口素质非常低下,中老年人大部分都在江苏一带有一个老家,时常回老家去走亲眷(到我们这一代基本就断了往来。)。邻居间对骂起来再难听的脏词都能出口,打架更是家常便饭,成天在小规模鸡飞狗跳。
受其大人影响,小孩子也都有不同程度流氓化的倾向,小光在家里习惯裸奔,某次我有事去找他,迎面撞见,他忙不迭地关门。蒯子骂人骂得又快又响,可以一小时不重复(其他小孩也多是如此,包括我弟弟。于是我这个不会骂脏话的就很吃亏,我妈妈对这个非常不能容忍,我对骂脏话就有心结,自然骂不过别人——君子碰上流氓向来是不堪一击的。)。娜娜到处吐痰,在小区所有底楼走道里吐一口口老浓痰,流氓得很。某一次我疏远她们后,她出于不甘心,把我外婆家门外的走道吐得遍地狼籍,我外婆拿扫把出去赶人,她就冲着我外婆狂骂。那一阵子小孩之间吵架时还会相互吐唾沫,李月就是个中好手,手长脚长,抓咬踢打样样精通,文文强在咬人。而我天生就有洁癖,极厌恶这种人口中臭烘烘的液体——自己吐很伤元气,被吐到时更气得抓狂,无心恋战,第一时间跑到水龙头边狂冲,心里觉得粘腥得要命!
后来凡会吐口水的,会骂脏话的,会耍狠的野蛮家伙我都不睬他们了——和他们一起玩的话,为了不吃太多亏,人就得与他们同化,学会粗野。
而我衡量下来,形单影只也比被他们同化要好。
他们的父母虽然会为着他们成绩不好狠揍他们,却从来不会注意管这些方面,因为他们自己身上也同样有着这些恶习——我高中时,又听说附近某一条棚户区老街是专出流氓的,估计也是如此代代沿袭下来的。
这时,我又庆幸起自己“周末回父母家过”这件事来,不必一个星期都与他们为伍。我爸爸连续五天寄人篱下也住得憋屈,乘那两天就带着我到处去逛公园,还没上学之前,全上海所有的公园我都逛过两遍以上,十分幸福。
而我弟弟的幼年就很不幸地被这样的小区环境给同化了——张口前缀就是“操那”,动辄脸红脖子粗,张牙舞爪地向我示威,所以我经常在家里跟他对打,由大人拉开,然后相互不睬个好一阵子,和好了就一块儿杵着玩。因为我及时对他的恶行恶状作出了反应,摆明态度,他的恶行恶状以后就不会作用到我。
只是某一天他开始学会和他妈妈对打了,他妈妈的教育方式很奇怪,以打为主,没有第二套手段,奖励方式也只有“给钱”,打到怎样的程度也没个准数,先是“下趟还听话伐?还犯同样的错误伐(这错误非常见鬼,有时侯我都听不明白他到底犯了什么错。总是他妈妈心血来潮乱找茬。)?”到“讲你以后不犯错误就不打(还是没讲是什么错。)!”再到“讨饶伐?讨饶不打!(男子汉怎么可以随便讨饶?强人所难!)”最后到“哭伐?哭出来就不打!(荒谬了。合着你要的教育效果就是看人哭?)”长期莫名其妙挨打的愤怒累积到一个点上,终于一怒拔剑,当时他抓着他妈妈两只拿着尺子准备行凶的手,扣着她的手腕一边大哭一边大吼:“讲话不算话!讲话不算话!还要打人!你再打人!!……”他妈妈明明理亏,却还要硬着劲企图以暴力压人,吼道:“打你怎样?!”再一记抽上去,他被逼还手,大吼一声在他妈妈身上疯狂地乱拍一通。再对打上几趟,他妈妈在气力上已经不是他的对手,便喊他爸爸来动手,他爸爸也不理,反而很为他儿子骄傲,袖手在一边看笑话。我阿姨气得直喊:“你们爷儿两个好哦!反正我就是这家里最没地位的一个人,谁都不来帮我!”
对于不是和我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的小孩耍蛮腔,我就不会给他们太多机会,直接疏远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