踱步于湖畔,微醺于春风,莺鸟婉转悦耳,心在远离喧嚣的悲苦黑暗,人在尘世三月的酥骨暖阳中。
他心中有悲,老者给了他一本《悲苦道》,参悟起来确实事半功倍,他能够逐渐控制这种情绪,逐渐有其所说的源气聚来滋养渗入体内。
若是情绪越深威力越大,他足以白日飞升。
誉长风慢慢念诵着悲苦道,跨过平常人感应源气的阶段直接让其在体内流转,却在沉浸之时顿觉心中戚戚然,有愁苦酬诉,几乎忍不住要痛哭流涕。
眉头皱起,停下运转,誉长风没想到这功法副作用这么大,但细读悲苦道并不觉有何问题,该道法是以情入道,讲的是承受大苦的修道者用悲悯的目光观察世界,以苦磨练道心。
难道以后修炼成悲天悯人的老和尚,誉长风心里一惊连连摇头。
“悲苦绝不是大道,人有七情,喜怒忧思悲恐惊,除却其一也不算是完整的人。”
有问题!
今天冰灵所说的话让他了解到一个情况,书院也并非独立于世外,就连管理者也要看萧尔国的脸色,接触到源气之后,誉长风对凡人推崇的圣地没有了感觉。
决定再去与老者谈一谈,或威胁或许诺,要是得不到他的功法,那自己必须找到一个属于修道者真正的圣地。
少年边走边琢磨。源于道法的旁支有丹符咒器阵,任何一个用好都是不小的助力。亭中的老者中了咒,又被锁困在障眼法阵里,栈道和亭子都有迷魂法阵,若不是得见源气大势的近道者绝对是发现不了的。
老者是他唯一的引路人,但对方明显不怀好意的感觉让誉长风并不信任他。但誉长风还是因为老者对青冥子的不好的评论提醒姜寒月小心。
想起女孩,他微微一笑,终于知道当时在亭子里,自己为自保脱口而出自己是青冥子老师的学生,却被老者当场戳破的原因了。青冥子的弟子不会称呼他老师,而是叫他师尊,而且青冥子的弟子似乎也不会居住在书院的居住区。
又来到栈道,誉长风不假思索就迈步踏了上去。之所以栈道比看上去长的多,是因为走在桥上的人不觉被法阵影响导致的行动迟滞。
来到亭中,白发老者仍然守着那根翠竹钓竿,当誉长风走进亭子,他的目光也没有离开那根钓竿。
“你身上的道蕴多了不少,看来《悲苦道》是适合的,可我不该教给你的。”
老者好像变了一个人,少年心急却没有去理会,打着自己的小算盘开门见山说道:“因为某人的算计,你我的交易要改一下了。”
他找寻四周,没看到那天那盏奇妙的油灯,或许那就是一件器。
“怒恐惊交给你《悲苦道》已是大错,本要劝你及时止步,看来已经晚了。”
誉长风发觉老者似乎与那天有些不同,虽然冷静而理智,但与昨天相联系,却有些前言不搭后语。
他不免心中惴惴,吃不透一个人时,要么保守,要么狮子大开口。
“我见到青冥子的徒弟了。”
“很快我就要离开书院,你的秘密我不会说出去。”
他在赌,以退为进,前一句是威胁,后一句是摊牌,要么老者拿出诚意,要么交易结束。
翠竹鱼竿绷紧,似乎有鱼上钩,老者顾不得誉长风,急切拉抬起鱼竿,水波荡漾似乎有什么不得了的东西正在上浮,亭子开始微微颤动,翻涌的湖水像是要沸腾起来,不知这老者搞什么鬼,这么大的动静,不知这阵法能不能拦住。
对于四周的景象老者罔若未闻,看着被鱼线拉出水面的一物,露出悲伤神色。
那是只白骨手掌,大拇指上一颗墨玉扳指内蕴千百奇异光点,誉长风觉得这必然是一件器,让其目瞪口呆的是,老者随意摘下扳指扔到亭子一边,捧着手骨,变态般使劲嗅了一口气露出痴迷之色,紧接着苍白的手骨光芒一闪化作虚影和老者的手融为一体。
老者发丝激荡,似有数面表情在挣扎,最后在一张笑脸上停了下来。
“哈哈哈,失而复得人生一大幸事,当浮一大白。”
“恭喜前辈。”
见这少年这么懂事,老者由心一笑。
“道门讲究一个缘分,你我也结了因果,既然你想要无后顾之忧,我可以把我的功法全部传你。”
誉长风心中一喜,还不及他感谢,老者一席话又浇了他一盆凉水。
“我的功法也并非圆满。七情虽全,可修道者争做无情人,修炼到深处须忘情,我只有练情之法,却无忘情法。”
“情,如蛊如毒,便是有忘情法,恐怕也难以解用情至深之人的毒痼,你还要学吗?”
湖水平静下来,柔风吹不皱,少年白皙的面容没有丝毫变化,眸子坚定而稍显锐利。
“情至深,宁万毒攻心,求前辈成全。”
老者难得露出欣赏之色,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声音由稚嫩转向苍老,像是洪钟大吕跨过光阴之河四方警世。
“年轻人,大道而来,得之坦然!”
少年感受着大道之音缓缓闭上眼睛,清凉的雨丝落在脑海,至简如歌谣,至繁如巨典,誉长风失重于众星之海,沉浮在狂澜之间,守着本心,望向道的一角,无悲无喜。
而外界,冥冥之中天道有感,日月无光,天地失色,无端的奇景让山巅云端的修道者纷纷掐指拈决,天外几人轻叹,山中几人皱眉,亭中二人对这些自然是尚未可知。
一连几个时辰,誉长风头昏脑涨终于看清整篇道法正文。
盘膝而坐的少年睁开眼睛,起身对着老者行师徒大礼,却不多说什么,二者都知道,交易在此时变了性质。
“我叫青漓道人,三百年前的侠客,因走火入魔,自封在这里已经二百年有余,昨夜见的是我的怒恐惊,之前见的是我的悲思忧,现在你见的是我的七情之喜。”
青漓道人声音又恢复成孩童模样,为誉长风解惑。思想着昨夜老者脏话连天却畏首畏尾,今天初见又理智而感伤,直到见到手骨露出喜意,那互相纠缠几张脸就是青漓道人的七情。
“我以大法力成琼火咒封住最容易失控的怒恐惊三情,而昨晚我洗心之时,被你触动而出,昨夜那些话,半真半假,你倒不必放在心上。”
老者把自己的一些事徐徐道来,原来老者深受七情决隐患所扰,自封青冥山下的灵湖里,敲碎一身道骨沉入灵湖以求洗涤入骨的情毒以自救,而怒恐惊三情不从,便被其封印,那天所见的灯,不是器而是琼火咒,这也说通了那天老者为什么说自己中了咒,原来是老者清醒时自己种下的。
在封印期间也有人见过他,便是青冥子,对方是一百多年前来到山上自立门户,青漓道人对他有点拨之恩,所以对方为他寻来一株血肉莲藕,想要让他道骨重续,可他算来,这株奇药可活死人能让他恢复碎骨之前的实力却难医修道者的道伤,于是拒绝,不想却让怒恐惊一直惦记,更给誉长风疯狂抹黑青冥子,也才有那天的谈话,而急于重获力量的怒恐惊更是把《悲苦道》传给了他,最后有因此获得了《七情决》。
誉长风不知道是该感谢怒恐惊那三情,还是去恨。感谢是因此得到了大道功法,恨的原因是因此自己也会如老者这般走火入魔。
老者不知道少年玲珑心思,沾沾自喜地说着自己的年少经历,并慷慨地传授自己的修炼经验。
“这本功法更像是一个诅咒,我怀疑它是否有忘情法,我当年不过是一个二十岁背负深仇大恨的游侠,习武于瀑布下,惊见道法刻于水下,后半部被水冲得不见,前半部已有模糊但尚可辨别,遂以近道之身四十年修成,得报大仇。”
誉长风心情汹涌澎湃,报仇,这是他日思不得,夜梦而惊的信念,这一刻似乎近在眼前了。
“前辈,我亦有血海深仇。”
老者似乎只有欢喜之意,满目赞赏。
“这也是我所说的有缘。”
老者着实有侠客的热枕,少年与此时的老者交谈感觉如沐春风,丝毫想不到老者此时是缺了六情走火入魔的最严重状态。
弯腰捡起被老者丢掉的扳指,向老者递了过去。谁成想老者的脸上又出现那纠缠不清的几张脸,眼睛直瞪着誉长风,这一次后面的每张都带着些许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