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可能注定是个不让人睡觉的晚上,小驴儿刚刚到了周公家门口的时候,门外又响起了熟悉的猫叫声。
我听到杏杏悉悉索索的出了门,悄悄支起身子,荣兴宫今夜外面留了好几盏灯,正好供小驴儿看这一出“月上柳梢头,人约秋夜后”的好戏。果然,是瑨王殿下。
今年的秋老虎成了病猫,不怎么厉害。古人说得真不错,“一场秋雨一场寒”,这几天下了一场雨,陡然就冷了许多。小驴儿就怕哪天自己的驴皮被冻掉,给人捡了去做成阿胶。宫里白天还有些人气,到了夜里大家都睡下的时候,就冷的渗人。杏杏素来怕冷,刚刚出门的时候一哆嗦,很快把手插袖口里。我见瑨王殿下将自己的大氅卸下来,披在了杏杏肩膀上,还仔仔细细系了带子。杏杏比瑨王殿下低了不少,大氅原先在瑨王殿下身上的时候,我就觉得有点短,但是杏杏披着,刚好到了脚面,就像是专门为杏杏做的一样。
“瑨王殿下,深夜前来,所为何事?”杏杏这个嘴硬的,平日里见不着的时候念叨着四哥哥,现在人在面前了反而殿下长殿下短的,礼数真是一点儿也不落。
“赵杏杏小宫女,在下候在门外,等佳人作伴。”瑨王殿下抬手想去摸摸杏杏的头发,但杏杏一偏头就躲开了。
“现在已经很晚了,瑨王殿下在荣兴宫私会宫女难免惹人闲话,若是坏了殿下名誉,奴婢可是担待不起的。殿下无事,便请回吧!”杏杏正说着,就要往回走,被瑨王殿下一把拉住。
“小十一,四哥哥错了,我们好好说话吧,你知道的,我最怕小十一这般了。”殿下放软了声音,“怎么了?我们那天不是都说开了吗?我们还同以前一样,好不好?”
杏杏没有回答,低着头看着绣花鞋,不知道在想什么。
“小十一,别晾着我啊?四哥哥这几日可是‘求之不得,辗转反侧’,不对,连小十一的面也见不得啊!”小驴儿第一次见到只会“之乎者也”的瑨王殿下也念起了《关雎》,不由瞪大了驴眼。小驴儿见到心里的“檀郎”,就只会俗套的“我心悦你。”或是“小儿郎家住何处啊?”读圣贤书的可不一样,哄起人来都一套一套的,不过想想也是,那些书生们不知道读过多少别人的情话了。
杏杏脸通红,略微定了定。“四哥哥,不是,殿下慎言。今时不同往日,赵家败了,树倒猢狲散。如今的小十一不是当朝御史大夫的孙女赵蓰,我是荣兴宫的宫女赵杏杏。就算殿下再辗转反侧又能如何呢?四哥哥知道的,小十一从小就不喜欢什么皇宫王府。以前因为赵家需要女儿进宫,小十一才去学那么多样大家闺秀该会的东西。赵蓰要嫁进皇家,高高在上。但赵杏杏嫁个山野村夫,生儿生女,子孙满堂绕膝,得个一生顺遂,便很好了。”
“可是,大爷爷与我们定了亲的,婚书还在我这儿呢!”瑨王殿下显然是有点急了。这下小驴儿可是误打误撞的听见大新闻了,原先就知道瑨王殿下有门娃娃亲,没成想是与杏杏,这不知道是要伤了多少小宫女的心啊。
“所以殿下是想拿婚事压奴婢了吗?奴婢在殿下面前不过是蝼蚁,而且我这个蝼蚁家破人亡,怕是配不上殿下的这桩婚事。”杏杏的声音不觉抬高了几分。
“不是,小十一,我没有。”小驴儿没想到出口成章的四皇子有一天也会被话噎住,“小十一,是四哥哥不好,让小十一受了好些委屈。”
一惯爱昂着头的瑨王殿下,此时正低头看着杏杏,轻轻理了理杏杏的碎头发,两个人又不说话了,在外面干站了好一会儿。
“大爷爷的事情已经发生了,人都去了,四哥哥也没有办法。但是大爷爷沉冤未得昭雪,大爷爷那样的性子,这时候应该还瞪大了眼睛吧。小十一,我想翻案,你等等我,好不好?”即便离得这么远,我也能感觉到杏杏在努力的调整呼吸,却止不住地发抖。瑨王殿下将杏杏的大氅合了合,用了些力气将杏杏拥进怀里,让杏杏的脸埋在自己的肩膀上。
“小十一,想哭就哭吧,四哥哥不会嫌弃你的。”殿下拍拍杏杏的背,我听见杏杏开始只是小声抽泣着,后来越哭声音越大,到最后大口大口地吸气。“小十一,你等等我,等我翻了案就来娶你,好不好?”
杏杏立马把头缩回来,一动不动看着瑨王。等杏杏回过神来,就将有摇的和拨浪鼓似的。
“小十一,你在怕什么?你知道的,我是个不受宠的王爷,有了你这样一位无权无势的王妃,不正好相配?更何况本王这位王妃,当得诗书之伴,琴瑟之友。怎么看都是本王赚了,所以小十一不妨卖了这个便宜与本王吧!”
“我当真不会对四哥哥有什么妨碍吗?”
“你若愿嫁,我就愿娶。还有什么妨碍?妨碍四哥哥的山水之乐寓于酒吗?”瑨王看杏杏又愣住了。
“坏了,本王的小王妃不会是傻了吧,怎么办啊?本王现在把婚书撕了,还来得及吗?”瑨王说着,还拿手在杏杏面前晃晃。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当然……来不及了。”杏杏刚刚哭得狠了,说话都喘着气儿。
“那就依小十一说的,‘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这些诗,本王可得早点念给王妃,免得以后成了老头子,满脸褶子,再念这些怕惹王妃不喜。小十一,本王赖定你了。给,定情信物!”小驴儿原以为殿下只是说说玩,结果瑨王真从袖口里掏出了一个物件。
“《孙子兵法》,这不是那天晚上你答应要给我的吗?算哪门子的定情信物?”杏杏娇嗔看了看瑨王,笑着卷了书,做出要打瑨王的样子
“可把本王急坏了,王妃终于一展笑颜,本王还寻思着,要不要找些侍卫,演场烽火戏诸侯呢!哎!别笑别笑,又哭又笑,鼻子冒大泡。”
杏杏不说话,推了推瑨王,“别瞎说,什么王妃,还有烽火戏诸侯的!”杏杏把头一扭,“奴婢困了,殿下慢走不送!”
瑨王笑着摇了摇头,把杏杏推进门里。
小驴儿上次被抓了个现行,反正骗不过杏杏,索性不演了,睁大了驴眼盯着杏杏小心掩了门,蹑手蹑脚走过来。
“坦白交代!”我从床上跳起来,吓了杏杏一大跳。
“你还要我交代什么?不都听到了吗?”杏杏用红得很兔子眼一样的杏眼,瞥了我一眼。
“赵杏杏,起来了!太阳晒屁股了!”昨晚,杏杏睡得格外好,造成了今天早上怎么也叫不醒的恶劣影响,小驴儿无奈拿出了多年深藏不露的“寿州驴吼功”。
杏杏睡蒙了,头发乱蓬蓬地坐起来,晃了晃脑袋,眯着眼睛看了看外头的太阳。“小驴儿,你怎么才叫我?”杏杏跳下床,抄了水就往脸上扑。
“怪我咯?”我回着杏杏,乐此不疲地看着杏杏打仗似的洗漱、穿衣、梳头……杏杏回回都醒在我前面,要不怎么惯出了好吃懒做的小驴儿。
“小驴儿,你还有理了?”杏杏作势要扑我,不知道是不是昨晚睡得太好了,杏杏今天好像是被驴子上了身,这么闹腾。
“杏杏,本宫上次让你抄的《孙子兵法》如何了?”我和杏杏正闹着呢,就被翠珠姐姐提溜到荣化殿里。
杏杏递上了书,是用细细的白棉线绕了好多圈订起来的,我明明记得瑨王殿下给杏杏的那本是拿黑线装订的。昨晚杏杏睡得和小驴儿似的,应该不能起来把线拆了,又缝上啊?
“不错,本来这本书就是本宫问四哥借的,回头还要还给四哥。四哥喜欢魏碑,这下正好。”杏杏简直把头低到了地上,但小驴儿可是发现小白菜杏杏的耳朵全红了。唉,好好的一颗小白菜啊!
“对了,杏杏,小驴儿最近温书了没?”殿下正问着杏杏的话,怎么好好的要扯到我头上。
不好,我想想这几天的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拼命朝杏杏挤眼睛,想让杏杏给我打个掩护。我眼睛都酸了,哪知道这丫头一点儿义气也不讲,直接就笑出来了。
“小驴儿你要是还这样,本宫可要让杏杏每天都盯着你了啊!”
“啊!”我苦了脸,小驴儿可不是读书的料,让小驴儿驮人都比这个强。
“就你这小身板儿,还驮人?抱个娃娃差不多吧!”从荣化殿出来杏杏就开始欺负我,都说“驴善被人欺”,可不咋的!
“杏杏,我就不明白了,殿下为什么一定要我读书啊?”天知道,小驴儿小时候哪天晚上不太困,阿娘就拿大哥桌上放的《论语》往小驴儿脸上一罩。这可是阿娘教我的,“睡不着,就看看书,看着看着就困了。”要不然小驴儿现在怎么一看到书,就打哈欠呢,又不怪我!
“傻瓜!”杏杏又打我,又是打头。我的脑袋就是这么被打笨的。“你想想,在荣兴宫里面,殿下总要有一两个能信得过的吧!可是翠珠是徐家的,信不住;紫雁要出宫,留不住;昆杰嘴呱呱的,靠不住。只有你,脑子笨,不会说话,又知根知底的。”
“什么时候笨都变成好的了?”小驴儿是真不明白,“那你呢?”
“我又不用学。好了,殿下让我看着你。‘教不严,师之惰’,快去默书。”杏杏突然凶起来,我瘪瘪嘴,瞧她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脸”,哼!气死小驴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