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箫声动迈高槛，锦上繁花绽，举步轻摇，帽翅微颤，折折白玉扇；
罗衣不胜秋风冷，眉间忧思现，海棠清瘦，竹丝微寒，迢迢路相伴。
……
紫色罗袍，白花罗中单，进贤冠，束腰革带，白绫袜，黑皮履，锦绶，玉佩……一箱银元宝，五箱黄铜钱，十匹绫罗绸缎，茶酒调料，炭米油盐，一方美玉，两把折扇……院中还有骏马两匹，厢车一部，车夫两名，随从四人，至于美娇娘、俏丫鬟，却是一个也没有……
这就当官了？关舟盯着桌上的这一堆东西，感觉很是不可思议。
赵昀、谢道清和赵姝皆已回宫，董宋臣却留了下来，和落雁一起整理着这些官家赏赐，还不时发出啧啧之声。
老董……这光禄大夫到底是个是个什么官？管些什么？能拿多少俸禄？关舟拿着那道加封的圣旨问道，旨意上辞藻华丽，说得天花乱坠，可他老兄一句没听懂，其他的可以不问，这该管何事，俸禄几何总得问清楚吧。
董宋臣将一块玉佩抛给关舟，笑道，一心求官的当不得，无心插柳的却坐了庙堂，真是无理可讲，光禄大夫，正三品，乃是寄禄官，只有官位，没有职司，每月俸禄加上添支、津贴，该有六百两左右。
关舟惊得差点儿咬了舌头，筹备御风阁之时，他便详细的了解了一下大宋的经济，以目前临安的物价与后世进行比较，一贯钱，也就是一两银子大概相当于后世的一千五百元，那么六百两可就是九十万元呐！这官做的，值！
不过此时的贫富差距极大，富人肥死，穷人饿死，就拿御风阁首次分红来说，关舟一成股份拿了二百六十两银子，当时他以为这是很大的一笔钱了，因为这些钱可以抵整个姚家寨两年的用度，还是在所有人吃饱喝足不干活的情况下。
但在二次回到临安之后，关舟发现，自己以为的巨款，在很多人眼里其实不算什么，这其中就包括董宋臣，这老小子摆的那一桌酒席就花了一百多两，自己一个月的分红还不够他请两次客的。
怎么，惊到了？落雁伸手在关舟眼前晃晃，说道，没想到会有这么多钱吧？关舟呵呵一笑，言道，确是没想到，做梦都没梦到过，之前以为百十两就是大数目了，还想着多攒两年钱，将这湖心亭买下来呢，现在看来，真是……
咯咯咯……董宋臣笑得像个鸭子，官家富有天下，这点钱九牛一毛都算不上，你还想从皇家手上买湖心亭，咯咯咯……气魄不小，气魄不小……
你得瑟个什么劲儿啊，关舟将一把折扇扔向董宋臣，说道，你也就是个四品内官，我可比你高着两级呢，难道你还能比我赚的多？董宋臣唰的打开折扇，昂着头说道，你小子还真说着了，老夫这个四品内官是实职，每月四百俸禄之外，还有职钱八百，也就是一千两百两，正好是你的倍数之多，哈哈哈哈……
你可能不知道，我关某仇富，仇富的厉害，关舟笑道，落雁姐，送客！咱湖心亭不接待月薪破千的。三人相互对视一眼，皆是哈哈大笑……
你之前交代的东西我带来了，你先看看有没有问题，董宋臣笑够了，从袖子中拿出一封册子，瞥了眼落雁，便压着手递给了关舟。关舟笑了笑，接过册子说道，落雁姐于我情同一家，我们所言之事，她是知道的。董宋臣一愣，随即释然，言说，如此，便无妨了。
这册子是赵昀和阎妃近三个月来的食谱，从主食到茶点，从汤饮到瓜果，记得极其细致。赵昀和阎妃与葛云汉夫妇不同，他们的饮食方面有尚食局和太医署双重把关，应该不会有大的问题，关舟要这册子，也只是走走流程而已，不过他对这御膳食谱很感兴趣，所以看得非常仔细。
整个滤了一遍，关舟合上册子，低头凝息，似在闭目养神，董宋臣坐在一旁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紧张的不得了。
太医署每天看这些食谱吗？关舟突然问道，董宋臣急忙答道，看！自然要看！官家、诸位娘娘，还有公主的饮食，每一餐都是要他们过目，还要做签押的，怎么？食谱有问题？
关舟没有回答，却又问道，这些食谱是由尚食局拟订的，还是由各位主子自己订的？董宋臣想也不想，开口便道，大多是尚食局出的菜单，官家和娘娘们都不是好嘴的，所以粗略一看也就准了，只是偶尔会有些小变化而已。
关舟又将册子打开，拿起桌上的毛笔，沾饱了墨汁，便开始在册子上圈圈点点，不多时，整个册子便面目全非，如孩童涂鸦一般。
关舟画完，将册子拿起来又看了一遍，而后随手扔到一边，董宋臣不解，问道，这是何意？关舟依然不答，再次闭目冥思片刻，开口问道，老董，你在宫中呆了多少年了？
我？老夫自少时入宫，先帝在世时便在延和殿当值了，这与我有何关系？董宋臣问道，关舟点点头，说道，如此说来，宫中秘闻你该知道不少吧，你告诉我，阎妃娘娘还有宫中的其他嫔妃，到底是久不生孕，还是有孕之后滑胎小产？还有……贾贵妃是因何早逝的？
董宋臣似乎突然悟到了什么，冷汗唰得流了下来，本来挺直的身子也塌了下去，缩进了椅子里，颤颤巍巍的说道，你是说……关舟点点头，说道，我也是怀疑而已，不敢确定，但这种事宁信其有勿信其无，上次贼人夜闯宫防之时，你们便怀疑他们在宫中有内应，可曾查到什么？
董宋臣摇摇头，说道，那夜所涉之人众多，最终也只是调防换岗，并没有采取后续措施……董宋臣忽的坐了起来，说道，小子，你说的不错，宁信其有勿信其无，这种事赌不得，你想想法子，有何安排尽管吩咐，老夫这次全听你的，只要能清除那些杂碎，就算死……就算少活两年也心甘！不过这次你莫要遮掩，先告诉我，你是如何猜中的，让我也明白明白。
关舟暗暗叹了口气，这个时代卫生医疗条件太差，胎死腹中几率也高，所以很容易让心怀不轨之人钻空子，后宫这么多年难立子嗣，居然没有人往别处想，还只当是身体有恙，或是运气不佳……关舟捏着鼻梁沉声说道，也就是说后宫的娘娘们并非久不生孕，而是坐胎不住，贾贵妃是死于小产，对是不对？董宋臣重重的点点头，答道，是！此等恶事不只是一次两次，主子们也曾有过怀疑，但查了数次终无异样，也只得归结为自身有疾，为此官家还着令太医署钻营适用的药方，为娘娘嫔妃们调理身体……你有什么依据证明此乃人祸，继续说，老夫洗耳恭听。
有人在宫中饮食中做手脚……关舟指指那本册子说道，这些人自作聪明，所以才露出了马脚，如若不然，我也是想不到的，关舟理了理思绪，继续说道，番萝卜、番木瓜、豆腐……在遥远的番国，人们认为常吃这些东西可以避孕，所以这几种瓜果菜品便频繁出现在了官家和娘娘的食谱之上，我方才圈了一下，几乎是天天有、顿顿有，只是换个菜式，变个做法而已，手段不可谓不细，用心也实在险恶，不过据我所知，这些东西能起的作用微乎其微，他们枉费心机了……
既然这些东西起不了作用，那为何娘娘还是坐胎不住？董宋臣急忙问道。
这些人为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但凡能用的手段，该是都用上了，我猜测除了这些特殊的食材，他们或许在食物中还添加了其他东西，比如浣花草之类的……或者在知道有人受孕后，又采取了其他措施，比如用药，麝香，番红花等等……关舟咬着牙说道，贾贵妃可能因为体质的原因，对浣花草之类的毒素不甚敏感，所以受孕诞下公主，也因为如此，这些人便将贾贵妃定为了重点目标，甚至在其再次生孕后，不惜用药物致其小产，无端害了两条性命，而现在，他们的重点目标，应该是阎贵妃……
不对，董宋臣说道，他们既然已经混进了皇宫，为何不直接用剧毒呢，那样岂不是……关舟摇摇头，打断他说道，这也是他们的聪明之处，国不可一日无君，说句大不敬的话，若是官家驾崩，自然有新皇登基；若是娘娘殡亡，官家可以再选嫔妃；即使宫中的主子死绝了，无非就是再换一批人住进去而已，他们无利可图，若掌控不好，还可能前功尽弃，为他人做了嫁衣……我猜想，他们的目的该是和那邪局一样，断龙镇本，要大宋无人可继；制造混乱，再寻机取而代之……
你是说，这些人和断龙镇本之局的那些人是一伙的？董宋臣问道，关舟摇摇头，不知道，一切都只是猜测而已。董宋臣想了想，也摇了摇头，还是不对，若如你所说，这些人该是潜伏了十几年，甚至几十年，可宫中像老夫这样的老人不多，经历两朝的更少，绝大多数人是陆陆续续填补入宫的，他们如何将这阴损勾当延续下去？
老董，你想得简单了，你或许没有接触过邪教，对此不甚了解，这些人有如同天花麻风，是会传染的，他们一旦在宫中扎下了根，便会一代代发展下去，所有被笼络之人如同被洗脑一般，如痴如魔，对歪理邪说坚信无比，之前邪局一案中抓获了不少人，你们又是威逼又是利诱，可曾问出什么？没有吧，那些人已经疯了，疯得彻彻底底，疯得死心塌地，疯得不可理喻，这种人做出任何丧尽天良、泯灭人性的事也会觉得理所当然，不会心存任何愧疚……
咔！落雁一掌劈在桌案上，将桌角砸下来好大一块，她的手也被划了一道大口子，献血顺着手指流成了一条线，畜牲！落雁吼道，关舟赶忙窜过去，从成匹的缎子上撕下一块，用酒浸湿了，帮她敷住伤口。
都说了是猜测，你发什么疯！再说这些人也不是畜牲了一天两天了，之前在钦善坊不是已经见识过了吗！你把桌子劈了有用吗？还不是只落个手疼！我可怜的楠木桌子啊……关舟急道。
落雁一把揪住关舟衣领，吼道，屁的桌子！赶紧想办法将那些人挖出来，碎尸万段！关舟拉下她的手，说道，落雁姐，美女不该说脏话知道吗？你先别激动，你比我更聪明，自然知道这事没那么好办，你且容我想想……
好办！好办之极！董宋臣又吼道，老夫这就回宫向官家请旨，将尚食局、太医署等等等等所有可能涉及之人全都杀了，就此一了百了！
你且消停吧！关舟摆着手说道，就一定是御厨吗？就一定是太医吗？就一定是侍候主子的宫女太监？不能是不得宠的嫔妃吗？不能是要谋取大事的皇族贵戚吗？不能是被拉拢控制的侍卫吗？你准备杀多少人？
关舟顿了顿，继续说道，在大内皇宫之中，妖人不可能毫无忌惮，所以为了行事隐蔽、少生枝节，他们潜在宫中的人不会太多，三五个、六七个，至多也就是十人左右，为了这么几个人杀掉上千人，官家和娘娘能同意？皇家的名誉还要不要？
老董，你先回去，关舟沉思片刻，说道，此事不要和任何人提起，给我几天时间，让我好好想想，不管是不是存疾，我们且当有病来医，这段时间官家和们娘娘的饮食你想办法安排，尚食局送的饭菜照单全收，只是莫要再吃，偷偷处理掉即可。
董宋臣长叹一声，说道，贾似道这几日鼓动了诸多朝臣，一再上本规劝官家早日立储，以固国本，官家虽不喜，却也无可奈何，以官家的性格，想来撑不了多久，你须快些拿个主意……
查奸细不在一朝一夕，受伤的却须尽快处理，送走董宋臣，关舟拉着落雁回了自己的卧房，让她坐在向阳的床边，找出闲暇时蒸馏的高度酒精，要帮她进一步处理伤口，伤口不长，却有些深，其中还有些许木屑，处理起来比较麻烦。
酒精有消毒的作用，能防止伤口恶化，但是不比方才的黄酒，擦上去会很疼，而且一会儿我要处理伤口里面，那就会是非常的疼，你若是忍不住就喊出来。关舟用竹镊捏着酒精棉球说道。
啰嗦……落雁嘟囔着。
棉球接触伤口的一刹那，落雁的身体明显抖了一下，却没发出一点声音，连嘶嘶声都没有，关舟抬眼看了看她，说道，你最好还是喊一下，强忍着有损脏器……落雁仍旧一声不吭，关舟叹口气，说声何必呢，便将镊子伸向伤口深处……
落雁啊的一声喊，扑在关舟怀里，肩膀靠着他的胸膛，没有受伤的那只手紧紧搂住他的脖子，将脸深埋在他的肩头，嘴里还发出呜呜的声音……关舟抓着她的手，继续处理着伤口，嘴上说道，这才对嘛，女人就得有女人样，何必硬撑呢，你若是如钢似铁，还要我们这些男人做甚……
小舟！小舟！你居然当了官了！哈哈哈！那定然要好好喝几杯了！还要上次那样的千日春！哈哈哈哈……大哥知道了一定会……很……很……很意外……不是！是很高兴……你俩……在做什么？流水边喊边笑边往关舟房间走，待走到门口，却被眼前的一幕石化了。
落雁姐受伤了，我在帮她处理伤口，关舟淡淡的说道。
在床上？流水问道。
这里光线好，关舟回道。
还抱得这么紧……流水说道。
落雁姐怕疼，关舟解释。
流水弯下腰，看了看落雁的伤口，挠挠头说道，四妹，我记得咱有一次追击叛军，你中暗算，左肩挨了一刀，伤口有半尺长，骨头都露出来了，血染红了半边衣裳，你自始至终吭都没吭一声，还干净利落的将那人斩于马下，怎么今日……
落雁慢慢从关舟身上起来，冷着脸一言不发，既不看关舟也不看流水，甩甩受伤的右手，若无其事的走出了房间，关舟和流水张大嘴巴，面面相觑……
考个状元也不过得个七品官，那还得是十几载寒窗苦读，三五年层层应考，才能修成正果，关舟从一介布衣到高官显贵，满打满算也不过半年的时间，实属异数，按常理此时正是春风得意，本该鲜衣怒马、衣锦还乡，可关舟却走不了，不仅走不了，他连官家赏赐的官服都来不及试一下。
头疼啊……关舟伏在案上，拉着长音喊道，临安的皇宫较开封的要小，与秦汉盛唐更是比不得，所以宫中人数自然也要少很多，尽管如此，前殿后宫加起来也足有五千之众，这还只是宫娥太监，不包括后宫嫔妃，往来的国戚，以及当值的侍卫亲军，要在这么庞大的人群中找出那么一小撮人，较大海捞针容易不了多少。
从御膳食谱下手倒是可以，关舟可以肯定，参与定立食谱的人中，一定有邪教妖人，一抓一个准，但关舟也明白，他们在宫中绝对不会是一两个人，如果剿了尚食局，尚在潜伏的妖人便会有所警觉，从而隐藏的更深，想要挖个干净可就难上加难了……
瞧你揽的这些破事儿，就没有一件好办的，你这个三品闲官得来的着实不容易……流水摆弄着关舟的官帽打趣道
小桃将饭菜一样样摆上桌，落雁也从外面进来，将一杯水放在关舟面前，说道，不要再挠头了，头发都要掉光了，先吃饭，下午我带你去见一个人，能不能寻些线索说不准，暂且碰碰运气……
什么人？关舟抬头问道。
女人，落雁答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