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透过缝隙,斜射卧室四周。屋里顿时被一层金色的光辉笼罩。顾栖用手挡住光线,清冷的目光染上少许迷离,失神之际,床头柜上传来手机的振动声。
她身体倾斜,伸长手臂,指尖划过屏幕的同时,顺起了床头的火机。“咔擦”一声,火机洞口冒出一缕青光,烟雾缭绕中,顾栖听见那头传来一阵剧烈的争吵声,却唯独缺失了主人的声音。
“米琦?”顾栖呼吸一滞,一口烟呛在嗓子眼里,低头猛地咳嗽起来,再抬头时,脸上起了一层绯红。
她忍着嗓子里传来的干涩痛感,又叫了一声。
还是没人回应。
顾栖戳熄烟头,掀开被子下床。
店里忙着劝架的米琦,听见顾栖的声音,一张因生气鼓起的包子脸,瞬间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同时也松了一口气。
顾栖刚准备挂断电话,去一趟书店,就听见听筒里传来米琦委屈的声音。
“店里有人吵架?”顾栖嗓音低柔,带了丝沙哑,隐约就猜到是书店里有人打架闹事。
米琦委屈更甚,将刚才发生的事情如实告知。
顾栖捏手机的力度紧了几分:“我现在就过去。”
今天是周一,正好赶上下班高峰期,车在半路堵了一会。快到书吧时,顾栖目光瞥向书店门口,见围了好些人,秀眉下意识拧起,全是一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
顾栖穿过人群,视线落停在米琦收拾残局的背影上,眸色微敛。
米琦一见她,再也顾不得其他,拿着扫小跑过去,声如细纹:“栖姐。”
顾栖目光在她身上检查一遍,见没受伤,才蓦地轻松了一口气。视线后移,越过满地狼藉的大厅,看见玻璃碎片上沾满了鲜红色的血迹。
顾栖目光倏地停滞,被眼底的画面,刺得头晕目眩,瞳孔缩紧。脑海突然浮现出梦里躺在大道上的小男孩,浑身是血,一张毫无生气的脸,鲜明活现。
米琦似乎察觉到顾栖神情有些不对劲,以为她是生气了,开口唤了一声:“对不起栖姐,都怪我…….”
顾栖扶着额头,气息紊乱:“琦琦,帮我倒杯水,谢谢。”
“好。”米琦忙放下手中的扫把,跑去倒水。目光朝站在角落里的人看了一眼。
顾栖低头缓了一会,接过杯子。再次抬眼,看见后边墙角靠着一个高高瘦瘦的身影。
或许是感觉到她投来的目光,司承硕抬起头,漆黑清明的眼眸带了丝诧异,只是一眼,便默不作声的移开,低头发信息。
顾栖视线朝下,停在他手上,血透过指缝,滴在地板上。司承硕依旧跟个没事的人一眼,一脸淡然,用另一只手继续打字。
热闹过了,书吧人也散了不少,大厅变的得安静了起来。
发完信息,司承硕抬脚走过来,指了指地上被破坏的物品说:“损失的东西,我来赔。”
顾栖没接话,指腹摩擦着杯子上凹凸不平花纹,偏头对米琦说道:“别忙活了,今天暂停营业,让他们先回去,明天再过来。”
“知道了。”
老板都开口了,几个想留下继续学习的人,只好收拾东西跟着众人一同离开。走在最后的两个男生,临走时,眼睛不停往顾栖身上瞟。
顾栖当没看见,盯着地面,不知道在想什么。
书吧里每一样东西都是她亲自挑选采购的,包括室内设计风格,也是她专门请人精心设计过的,由此可见,她很爱惜这家书吧。
米琦见她这样,自责又难过,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语言来安慰,只能干巴巴的站在一边,双手局促不安的搓揉着。
顾栖抬头,见她欲言又止的模样,嘴角泛起一抹弧度:“你回去休息吧,剩下的我来处理。”
米琦一愣,半晌才反应过来:“我留下来帮忙……”
这事她有一半责任。
“我已经找人过来收拾了,不用了这么多人守着,去吧。”顾栖语气虽淡,却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
米琦踟蹰不前,纠结犹豫片刻后,动了动僵硬的双腿:“那你有事给我打电话。”
“好。”
米琦朝司承硕看了一眼,对顾栖说:“他是我同学。”说完犹豫的看了眼顾栖,还想再说什么,顾栖淡笑,“放心,我不为难他。”
米琦走后,屋内只剩下顾栖和司承硕两人。
顾栖放下杯子,走到一处柜子前,弯腰从里面取出备用医药箱。
“坐吧。”她说。
司承硕一直在等她提赔偿的事,见她闭口不提,薄唇微微抿着,在沙发上坐下,两条长腿微屈着,给人一种无处安放的感觉。
事实也确实如此,他太高了,至少有186CM。
顾栖将医药箱往桌上一放,在他对面坐下,将要用的东西悉数拿出,一手捏着棉签说:“手给我。”
司承硕目光落在她干净白皙的脸上看了一会,不为所动。
顾栖眉心微皱:“我脸上有东西?”
“没有。”司承硕表情有些不自然,沉默地移开视线。
“哦?”顾栖将尾音拖得悠长,“那你看什么呢。”
“没什么。”司承硕目光落在她脸上,不紧不慢地说,“你对人,都这么有爱心?”
一瞬间气氛凝结,这话不知是讽刺,还是别有用意。
顾栖张了张口:“大概是吧。”
司承硕终于抬起手。
顾栖提起他的衣袖,倾身往前凑了点,给他消毒,上药。完事后用白布在上面缠绕几圈,包扎完打好结。
手法熟练,干脆利落。
司承硕看了眼,感觉还不错。
“谢谢。”他说。
“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司承硕刚要开口,顾栖截断:“我说的不是近期,是很早以前。”
闻言司承硕一愣,觉得有些荒唐,嘴角却勾起一道漫不经心的笑,目光犀利淡薄:“怎么?难不成你对我还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司承硕顿了顿,又道:“还是说,一见如故。”
顾栖觉得他误会了。
这话问的也确实有些唐突。
司承硕奇怪的笑了下,又看了眼手上的绷带,眸色微敛。手摸进兜里,掏出一叠人民币放桌子上,声音从薄唇溢出:“剩下的,我明天带过来。”
说完人走了。
顾栖看着桌上的钱笑笑,呼吸瞬间有些不顺畅。有钱人家的孩子,都这样嚣张?
“等等。”顾栖开口,捞起桌上的钱,走过去,“钱就不用了,上次你帮了我,这回扯平了。”
她说完又补了句:“我不喜欢欠别人。”
她的意思司承硕明白,他没接那钱,推开门往外走。冷风透过门缝,钻进屋内,顾栖鼻尖一股烟草味蔓延,除此之外还掺了一丝青柠的气息。
顾栖看了眼手上的钱,无声地笑了一下。
**
那天顾栖下楼拿快递时,在楼下碰见了一月未见的钟易阳。
四目相对,他坐在梧桐树下的长板凳上,手指里夹了半支烟,地上烟蒂堆了一地。风一吹,灰飞烟灭,树叶刷刷作响,在半空中来回摇晃。
只是一眼,顾栖收回视线,抬脚上楼。
钟易阳听见动静,抬了下眼,一见是她,瞬间丢了手中的烟,起身追过去。
“我们谈谈。”他拉住她的手腕。
顾栖猛地抽回手臂,前一秒还能保持冷静,现在被他这么一碰,反感无比:“谈什么?谈你移情别恋还是和女秘书玩日久生情?”
顾栖心底积压已久的情绪顷刻间崩塌,这段时间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再次激烈涌动。可无论是什么样的答案,她都不想和他再有半分牵扯。
钟易阳头次见她这样,目光平静,语气咄咄逼人。
他低头吸了一口气,俊朗的五官出现一丝狼狈,眼底划过一瞬痛苦的挣扎。半晌开口,嗓音低哑,带了些疲惫:“我们之间难道就我错了吗?”
“顾栖,”他唤她,“你有从自己身上找过原因吗?”
顾栖睫毛轻颤,没接话。
她明白,一段感情的失败,不仅仅只是对方存在问题,双方都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昏暗不明的路灯下,梧桐叶遮挡了半边光线,树枝斑斓交错,将两人身影拉得斜长。
钟易阳紧紧地盯着面前的人,在沉默等她回答。
灯光将她的面容照的清韵柔美,那张鹅蛋脸上散发着迷人的光芒,钟易阳看晃了眼。
她和三年前,他第一次见她的时候一样,一点没变。无论身上还是骨子里依然透着那股干净清冷的气息,初见第一眼,他就情不自禁地被吸引。
那时候他鬼迷心窍,想方设法让助理找她的资料,在得知她是小有名气作家时,暗地里动用所有关系帮她宣传,做出版投资。
甚至一而再,再而三的,不顾家里人反对,高价收购了跟她签约的文学网站,最后成了她幕后的老板。
那段时间,28岁的他像个毛头小子,每次不经意的偶遇,都让他胸口沸腾。后来两人在工作上有了些接触,长时间相处后,他和她终于如愿以偿在一起。
这些年,他花费时间,也付出了感情,奈何顾栖性格冷淡孤僻,对这份感情始终表现得不温不火,少了情侣之间该有的热度,那一颗心任由他怎么捂都捂不热。
即便是这样,他也依然舍不得放手。
两人关系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僵硬的?大概是他犯浑的时候。想到这里,钟易阳眼底浮过一丝阴鸷悔恨,想解释的话,到嘴边突然间就变得苍白无力。
眼看着那道纤细的身影就要消失在楼道间,钟易阳眸色微沉,最终失了追上去的勇气。
指尖燃烧的烟蒂瞬间被捏变形,悉数碎在掌心。浮躁已久的内心似是隐忍到了极限,钟易阳低吼一声,抬手一拳砸在黑色奔驰上。
那只垂落的手背上,瞬间浮现暗红色,皮肉翻起,青筋跳动。
楼道里,顾栖后背一颤,闭眼缓了几秒,拿出手机打了一行字发出,随即身影消失在楼道里。
在顾栖的世界观里,只有至死不渝的爱情才是她终身的归宿。
她不会重蹈覆辙走父母的旧路。
钟易阳靠座椅上,猛烈地吸着指尖的烟,俊逸的面容在氤氲烟雾中,落魄,颓废。因吸烟速度太过凶猛,一口烟呛在喉咙里,使他发出一阵嘶哑的咳嗽声。
一瞬间火光燃尽,烟雾瞬化为灰烬,在空气中飘散。
他丢了手中的烟蒂,抬眼朝楼层看去,顾栖的住处漆黑一片,那里仿佛没有她回过家的迹象。
许久后,他像是放弃了般,闭了闭眼,拉开车门。黑眸在上车时,一片氤氲湿润,痛意在胸口蔓延。
钟易阳驱车离开,一路上回忆似水,涌入脑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