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乐感到左脑勺、左肩头蚀骨疼痛,她欲举手轻抚他焦灼万分的脸,手却不听使唤。忽地,黑暗袭来,沉沉睡去。
不知睡了多久,黑暗转换为明亮,一双俪影,是永乐的爸爸和妈妈,在欢快奔跑。
两人身后,一位小女孩,高束马尾,是永乐五六岁的模样。她手攥风筝线,笑喊:“外婆,快看我的风筝!”
外婆折皱的脸漾开了花,笑道:“永乐的风筝飞得又高又远。”
画面一转,池塘畔,黄桷树下,石桌旁,一位翩翩少年,是灿烂,独自奕棋,喃喃自语:“我上卒,炮有险佯作不知,正好被黄丫头吃掉;又保马,黄丫头吃掉我车,我帅往右,黄丫头上炮,便取胜。唉呀,黄丫头,粗心莽撞,不观棋局,恐不会按此就搬,只得到时边走边思量他法寻败。”
话末,一位少女盈盈而来,容颜如玉,明媚照人,正是永乐,笑道:“灿烂,一个人嘟囔什么。棋已摆好,我们奕一局。”落座便出棋,尾随而来的小黑,趴地竖耳,聆听战局。
画面再转,池塘畔,公路中央,一辆行驶的中巴车戛然而止,一位白衣女郎缓缓下车,是永乐,眸光殷切热烈。
小黑欢快叫着,拔足奔来。
外婆闻声迎来,她伸了伸弯曲如弓的身子,揉了揉昏昏朦胧的双眼,笑喊:“永乐,是永乐,快,快,外婆看看,瘦津津的,得多吃。”
没错,是永乐,外婆的永乐,她丢掉行礼,窝进外婆的怀中,任由外婆粗糙的手摩挲着她的脸颊。
一个五岁男孩飞来,是恩恩,小脸又圆又红,眼睛骨溜溜的转,早已没有初见他时的瘦小孱弱。他伸出胖呼呼的小手求抱抱,“妈妈,妈妈,抱恩恩!”
永乐蹲身欲抱起恩恩,不料,眼前一片虚无,恩恩、外婆、小黑、池塘,一一不见,她大喊:“外婆!恩恩!”
“永乐,是梦;不是真的,快醒来。”有人在叫她。
永乐欲睁眼,亮光刺眼,模糊之中,见一张俊脸,清癯憔悴,是灿烂。她抓起他的手,顾不上他“啊”的一声,急道:“灿烂,外婆不见了;恩恩,不见了。”
他正欲开口,门被敲响,一群白大褂涌入,当首的是一位中年女士,笑望永乐一眼,道:“体温已正常,危险期已渡过。”
他起身,谢道:“卢教授,非常感谢你。”
卢教授道:“医者本份。”话末,一群白大褂齐齐涌出。
李星灿送之,合上门。
永乐意识渐渐清醒,后脑勺、左肩传来疼痛,一触,缠绕着绷带,左手正转输点滴。眼前之人,是小灿,今日的小灿与异于往日。
李星灿任由她目光游移研探,斟来一杯清水,柔声道:“永乐,先喝口水。”
永乐乖乖喝了,道:“我又将你认错。”
李星灿道:“认错就认错,我不介意。”之前她将认错,他耿耿不乐。烟火事件,她为他舍身,若要他为她而死,他当一往无前,何况只是被认错,但心中犹有一丝酸涩。他已知道她和灿烂的过往,昨晚,刘丽英一一讲述。
原来,昨日,永乐被推进急救室,李星灿于门外辗转度步、忧急如焚。他背负永乐的包,包中手机响起,是刘丽英,欢快说道:“永乐,今天我下了个早班,你想吃些什么,尽管报来,我去大市场现买。”
李星灿道:“永乐报不来,她在急救室。”
刘丽英一惊,忙问清医院,匆匆赶来,还抱来一堆书,见到一张忧容,既熟悉又陌生,上前一问:“你是李星灿?”
李星灿点首回应,概述永乐为救他,自己被烟花灼伤。
刘丽英道:“灿烂的哥哥!你这张灿烂脸害苦了永乐。”遂细述永乐和灿烂的过往点滴。
李星灿静静聆听,两人纯真美好的过往中,当然没有他。他心痛永乐,十年了,犹在思念已然不在世的灿烂。她似乎打算用一辈子去思念、去回忆。
刘丽英忽地“啊”的一声,似乎想起什么,正待开口。见徐如月、徐长河二人正驻足凝听他俩谈话。二人是刘丽英后跟一到,前脚便来。徐如月只知有灿烂,听了刘丽英的讲述,方知细节点滴。
刘丽英挽住徐如月的手,道:“徐老师,你说该怎么和外婆说呢?”
徐如月虽心中忧虑永乐安危,神色却自若淡然,道:“我已和外婆通电话,告诉她,永乐将出差几天,暂时不方便每天给家中打电话。外婆只道工作重要,未有疑惑。待永乐稳定后,再见机行事。”
刘丽英神色稍定,忽又急道:“恩恩呢?恩恩每晚八点三十的诵读时间,谁来读呢?”
李星灿未细思恩恩是谁,脱口道:“我来读。”他愿意为永乐担起所有。
徐如月问:“你知恩恩是谁吗?”
李星灿摇首,好像听永乐说过一次,只说了名,其他一概不知。
徐如月道:“恩恩,是永乐的孩子。”
李星灿道:“是永乐的孩子,也是我的孩子。”他的语气真诚笃定。若换作烟火事件之前,他也许会想这孩子是谁的?是灿烂的吗?十年前灿烂已然不在,不是灿烂的。那会是谁的呢?此刻未有丝毫疑问,他心中已然全盘接受永乐的一切,好的、不好的。
徐如月一惊,星灿这孩子,是何时对永乐一往情深。她蓦地想及星灿的未婚妻郭韵迪,不知星灿将未婚妻置放何处。星灿若真心待永乐,她乐观其成,其他阻碍,总有办法越过。她将外婆玉米地捡回恩恩、恩恩重病、锦城寻医、她尽绵薄之力、恩恩手术成功、履险为夷、外婆永乐细心照顾着恩恩、恩恩健康快乐的成长着,娓娓道出。
此时,永乐的电话响起,是恩恩,“妈妈,你在出差吗?老外婆说你出差,可我还是想听唐诗和故事。我就一直盯着电话,电话都不响。我忍了又忍,手不听话,闭着眼睛,都拨通了你的电话。我今晚想听‘游子吟’和‘小黑鱼’。”
李星灿将永乐的手机开了免提,刘丽英一听,自备好的一堆书中,抽出“唐诗”和“小黑鱼”,递于李星灿。
李星灿硬起头皮,开了口:“恩恩,今晚由我给你诵读。”
恩恩问:“你是谁?”
他是谁?他是恩恩的谁?他是永乐的谁?他想是谁,永乐未必认可,他只是:“灿烂的哥哥。”
恩恩惊呼:“爸爸的哥哥!我该叫你大爸,但不行,爸爸在我心中是第一位,该是大,那就叫你二爸。二爸,你好,你和我爸爸长得一模一样吗?妈妈告诉我,爸爸去另外一个世界了,我问妈妈:‘在我们的世界中,就见不着爸爸的面了吗?’妈妈说:‘有一天若能见到爸爸的哥哥,就如见着爸爸般。’”
四人一听,皆为之动容。永乐其时如是说,未料今日两人机缘巧合于电话中相遇。
李星灿闻得恩恩快乐童真的声音,不忍扫兴,宠溺道:“但愿我和你爸爸长得一模一样。”
他照书念读一遍,恩恩很是不满,嫌他语调呆板,不及永乐的绘声绘色。不过,恩恩大度道:“看在爸爸的份上,今天算你及格。不听你读了,我自己看。”话尽,电话挂断。
李星灿一愣;其余三人一乐,皆熟悉恩恩的我行我素。
此进,急救室门推开,一位护士拉下口罩,问:“谁是黄永乐的家属?”
“我是。”有三人异口同声答道。李星灿、徐如月、闻讯匆匆赶来的龙万有。
护士挨个问:“什么关系?”
龙万有答:“我是她六舅公。”
徐如月答:“她是我的孩子。”是寄托;是亲人,非亲人胜似亲人。
李星灿答:“她是我爱人。”渴望拥有的、今生的、唯一的。
护士道:“爱人签字,留下照看;其他人暂且回去。”
徐如月拍拍李星灿肩头,道:“好好照顾永乐。”言语平淡,实有将永乐托付于李星灿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