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之地,银装素裹,寒风冷冽入骨。
羊城外,谢青禾扫视白幡一片的大军,每个人脸上布满哀戚和绝望。
“罪臣佟川见过王妃,王妃万福!”
额头束着麻布的青年男子,眼眶通红,跪在谢青禾的身前。
谢青禾连忙扶起他:“佟将军,军营中没有王妃,只有谢青禾!”
这是佟老将军的幼子佟川,佟家一门五将,如今只剩下他一人,三个兄长全都以身护城,他被阿爹敲昏了脑袋,由衷心的亲卫带着出城,这才逃了一命给佟家流了一条血脉。
“谢将军。”佟川也将将弱冠,此次遭逢家破城灭,他所承受的悲痛无人能比。
“佟老将军在哪里?”
她扫视一周,想要给这位驻守边界一生的将军上柱香。
佟川的泪再也忍不住:“阿爹,阿爹死无全尸。”
一时间后面的亲卫全都哭了起来。
死无全尸,谢青禾心中一痛:“怎么会如此?”
“阿爹,阿爹带着三千人身上浇了火油,冲进敌营……”
北风怒吼,似是战死的将士诉说,保家卫国身死犹荣!
……
谢青禾站在大营外,看着前方紧闭的羊城,嘴角轻抿。
此刻天寒地冻,城墙上浇上水立刻结冰,根本就怕不上去,而赵国之所以能攻下羊城,是因为出了个叛徒。
“这就是那个叛徒?”
谢青禾看着手中的画像,眉头紧蹙,出了个轮廓可以看出是个青年男子,其他的什么都看不出来。
佟川微微羞愧,对着面前英气逼人的谢青禾道:“谢将军,我从小跟着阿爹,这些文人的东西实在学不来。”
谢青禾摇头:“无妨,你来跟我形容一下此人是什么样?”
这个人的做法,让谢青禾想到那个南蛮的军师。
“他年约二十五六,长得剑眉星目,只是双腿微跛不利于行,特别是天寒地冻之时,他都要坐在轮椅上。”
佟川慢慢回想:“其实他原本不是羊城人,是我等在边界河中捡回来的,身上穿着破破烂烂,按照他的说法是从凉国军中逃出来的。众所周知,在凉国军队的汉人简直猪狗不如,所以,这些年陆陆续续有人逃出来,大家同为汉人有几分同情心。可是没想到,就是这份同情心害了我佟家一门!”
佟川咬牙:“他的腿受了伤,故而不能再参军,可是他的家在凉国,我们又不可能送他回去,所以就给他安排了个住处,因他识得几个字,平时他就给人写信为生。”
“后来,那些陆陆续续救回来的汉人跟他联系上,以为他们同病相怜,我们也没有多留意。直到这一次攻城,我们才知道,那些人都是赵国安排的奸细!”佟川咬着牙,似是要把那些人生吞活剥。
人心啊,怎么会如此黑暗?
谢青禾握着那画像,这幅画像惨不忍睹,可是唯一的一双眼睛画的很传神,这双眼睛,很是熟悉。
她轻抚自己眼角,桃花眼,不知道为什么,谢家人几乎都是桃花眼,只是有的人明显有的人不明显,就如谢青枝她的眼睛在桃花眼和杏眼之间转换,男子却在凤眼和桃花眼之间。
“此人叫什么?”
佟川道:“无归。”
“无归?”谢青禾默念。
“嗯。”佟川点头:“他说自己已经无家可归,从前种种都如过眼云烟,我们就觉得他可能有一段伤心往事,故而都没有详细追问。”说到这里佟川羞愧,若是他当初在仔细一点,可至于造成如今这样的后果。
“阿姐!”
离落身穿护甲,从外面进来,此次谢青禾带着一千西垂军过来,离落身上也带先锋中尉的官职。
“如何?”谢青禾派他去查探周围的情况。
离落拱手:“羊城周边均是护城河,西面靠山冰敷覆盖,东面是浏阳河已经结冰,此刻攻打怕不是最好的时机。”
谢青禾凝视着被白雪覆盖的羊城,“不,必须打。”
刘嗣刚刚登基故而想要立威,如今拿下羊城,想来他的威望得到巩固。哼,立威可以有很多种方法,为何偏偏要拿别人的命来立威?上位者就能随心所欲草菅人命么!
“佟将军,军中粮草还可以支撑几日?”
她带着一万先锋军过来,各自随身携带十日粮草,如今已经第四日,他们需要补给。
佟川脸苍白,羞愧又悲痛:“将军,我们逃跑的匆忙,粮草早已经没有了,战士们如今吞雪度日。”
“那如何可以!”这样下去身体怎么可能吃得消!
“离落,传令下去,让先锋军把粮食拿出一部分,先让北境的军队吃顿热饭,还有,让绿珠多熬制防治风寒的草药。”
“是。”离落领命而去。
北境逃出来的也不过两三万人,其中还有几千伤员,此刻大雪纷飞,实在不利于养伤。
谢青禾翻阅了一下地志图,手指一点:“此地距离浣城只有一百多里,佟将军,你率领五百人护送伤员去那里安顿,顺便带筹备点粮草过来。”
佟川抿嘴:“将军,羊城危机之时,阿爹曾经给浣城郡守发求救信号,浣城原本就是作为羊城的储备军力,可是,到现在为止,浣城都没有出一兵一卒。”
谢青禾眉头微皱:“这郡守是何人?”
“凌围,乃是夏国公远方的表亲。”
又是夏国公!谢青禾听到这三个字,心中一顿:“浣城有多少人马?”
“三万。”
“佟将军,你拿着我的令牌和皇上的谕旨,亲自走一趟,若是这郡守还是不听凋令,斩!”
一个斩字,说得斩金截铁,让佟川心颤的同时,热血一下子涌了上来,这许多天被打击的斗志一下子充满了血管。
“是,将军!”
谢青禾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兴叹,好在卫璟有了预知,让她带着皇上给的‘便宜行事’圣旨。
想到这里,她目光露出思念,分开十日了,阿璟,你的事情处理完了么?
“阿姐!”
大帐撩开,姚师英气的面容露了出来。
“阿师!”谢青禾惊喜的上前:“你回来了?流音怎么没有给我消息!”
姚师脸上亦是露出久别重逢的笑容:“是我让她暂时不告诉你,给你一个惊喜。”
“快让我看看,瘦了。”谢青禾仔细打量她,心疼道。
姚师道:“没有瘦,阿姐。”
“阿姐,这次我带回了一千匹良驹,您出来看看。”
“真的!”谢青禾目露惊喜,连忙掀开大帐。
千匹马静静的站在雪地上,有白有黑有黄,真好!她目光含着激动,陡然挺住,凝视着马群中间的一个人身上。只见他剑眉入鬓,眼帘深邃,脸型粗狂若刀刻,一看就是外域之人,此刻正含着微笑看向她。
“郁久木!”
“阿幕姐姐。”
说来,她和郁久木认识也是在当年追杀羯族的时候,有一年她在大漠行走,遇到了一伙流兵洗劫商旅,郁久木就是她随手救回来的。
后来才知道,郁久木是柔然国的小王子,因为对中原好奇,偷偷溜出王庭,哪知道刚刚加入一个商队就遇到洗劫。若不是遇到谢青禾,想来就回归西天。自此,郁久木对谢青禾是崇拜尊敬,就连柔然的大汗和王后都对她感激有加。故而,她想在柔然建立马场,自然不会受到排挤,郁久木更是自荐成了马场主。
“郁久木,你长大了!”五年前还是个十岁的奶娃娃,如今已经是半大的小伙子,笑起来露出小虎牙,久经风沙的脸显得可爱。
“阿幕姐姐,听闻你大婚,我和阿师姐姐紧赶慢赶,最终还是没有赶上。”他显得有点懊恼。
“无事。”谢青禾摸摸他的头发:“你们送的礼物我已经收到了,谢谢你。”
郁久木笑道:“阿禾姐姐,比起你送来的礼物,那些马匹算什么,父汗母后可是说了,等春天了,给你和你的夫君送两匹汗血宝马。”
“那就多谢了。”
谢青禾目光一喜,她曾经见过柔然国的大汗那匹汗血宝马,身姿矫健线条肌理充满张力,能日行千里而不喘也。
“阿幕姐姐,你这才刚刚新婚怎么就上了战场?可是你夫君对你不好?或是有人为难你?”
郁久木看似还是孩子,可毕竟是王家出来的,对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知道一些。
“我夫君对我很好。”谢青禾好笑看着他柠起的眉头:“赵国占了我们的城池,作为将军,上战场本就是职责所在,哪有为难不为难的。”
上战场本就是她和卫璟商量好的,至于那些刁难,不过是顺了他们的心意罢了。
她需要快速的累积起自己的威望,这样才能帮助卫璟,以前没有深入他的生活不知道,还以为他真的有三头六臂。嫁给他之后,才知道,他也不过是个被神话的凡人。
每日看奏折都至深夜,凌晨就要起床上朝,若不是她盯着,怕是有时候连饭都吃不了两口。他的所有成绩,都是日日夜夜熬出来的。东晋看似在他的掌控之下,可是渐渐的涌起暗流。
想到古来摄政王的下场,谢青禾浑身就一颤,不,她决不会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