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又是医院后门口,那一帮小老头又一次创收了。
“哟,老爷子又添孙儿了?这才刚过一周,又来了?”小老头们激动地搓手手,“恭喜啊!”
“不是,您给看看这。”外公递上了那张旧照片。
那张照片的背面,写了女孩的名字以及八字,嘱托这孩子必须上在大姨的妹妹,也就是我妈名下——隽秀的毛笔字——“王彩丙寅庚寅甲申丙寅托予吾妻妹”。
“还能有比您孙儿还……”“中山装”一脸经历过大风大浪的表情在看到照片背面的字时,“唰”地变了色,“还真有……唉哟,您家这事儿……老规矩,等我们商量一下。”
之前提过,八字是由四个天干和四个地支组成的,如果这八个字都属于阴性,这八字就是纯阴;如果这八个字都属于阳性,这八字就是纯阳。但其实这其中阴阳远不是奇数偶数这么简单,十二地支的毎一个地支都藏有天干,使得有的地支阳中藏阴,或是阴中藏阳。
子为阳水,是阳中藏阴;丑为阴土;寅为阳木;卯为阴木;辰为阳土;巳为阴火,是阴中藏阳;午为阳火,是阳中藏阴;未为阴土;申为阳金;酉为阴金;戌为阳土;亥为阴水,是阴中藏阳。
因此真正纯阳的八字应该是年柱,月柱、日柱和时柱的天干是甲、丙、戊、庚、壬这五个阳干,地支是寅、申、辰、戌这四个纯阳支,而巳、亥虽是纯阳支,却不能与五阳干组合,纯阳支也就剩下寅、申两个。换句话说,丙寅年庚寅月甲申日丙寅时的彩儿的生辰,是一点不带阴的纯阳八字。
同理也就可知,乙、丁、己、辛、癸为阴干,而地支,丑为阴土;卯为阴木;未为阴土;酉为阴金——辛未年辛丑月癸卯日辛酉日的我,是一点儿不藏阳的纯阴八字。
“您这孩子,谁都动不得。妻妹必须按托付收下她。也算是缘分——‘张灯姐彩’嘛,预示‘张灯结彩’,也许这孩子来是个吉兆。”不知道是不是今天没收功德,“中山装”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你家之后若是再有事儿,我们管不了了,别再来了。”
“别啊先生,行善的事儿,您可得帮帮我们!”外公一听这话急了。
“中山装”没接话,吸了一口烟,缓缓地吐出烟圈,“你家住城东益民村吧?那个古庙可知道?去找师父看看,或者找他们引荐个高人吧。”
“先生怎么知道我们住在城东?”我爸突然意识到没有人提过家住哪里,也许这个“中山装”也是有点儿东西的?
“都是些雕虫小技,不值一提。老先生请回吧。”“中山装”摆摆手,其他小老头站在他身后,都不吭声。
之后不论外公再怎么求他,“中山装”也不开口了,捐功德塞烟也都不要了。
之后家里人的情感起伏我就不太清楚了,我爸只说难以用语言形容的复杂,就好比油盐酱醋茶混成一缸之后要重新分出五味——肯定厘清是不可能厘清的了——但总归是调味,怎么都能咽的下去,就算滋味怪异咽不下去也得生哽下去,吃着吃着也就习惯了,总得继续活不是。
不知道这算不算“双喜临门”,我这添丁的本事在刚出医院就发挥了现实性的作用,于是老张家就这么一次性有了俩外孙儿,儿女双全。
外公外婆虽然把孩子带回去了,当然也不是这么简单就毫无怀疑,全盘接受了——毕竟未婚的女儿去世几年之后突然带回来个孩子,总得知道这孩子到底怎么来的。
除了又找了几次王二狗外,书信电报几多方法和当年招工去了XJ的乡里乡亲联系,确定了这孩子的确是大姨的女儿。而大姨是也不是因为工伤去世的,而是因为难产。据说孩子的父亲是大姨在当地认识的一个老师,也不是本地人,写的一手好字。因为孩子的父亲无论如何都不愿结婚,也不愿回来见她父母。大姨铁了心和他在一起,有了姐姐。大姨嘱托所有乡亲,万万不可把孩子父亲的事情告诉外公外婆,于是就这么瞒着家人在一起多年直至去世,当年工友带回来的工伤抚恤金其实是两人多年的积蓄。
打听来打听去,能知道的也就这么多了。
孩子父亲不是本地人,也是孤身一人,远在他乡。除了大姨,外人也不太了解他的家世背景。自孩子送走,据说他就没了音信,个中缘由外人又能知道多少。外公一到彩儿提说爸爸会来接她,就气不打一处来,说是如果这个抛妻弃子的狗东西敢来,非把他腿打断不可。从此,“大姨夫”自然成了家里禁忌的话题。
虽然狗东西很可恶,孩子总归是无辜又可爱的。隔代亲本就看一眼心都化了。
外公外婆虽说花了不少时间才慢慢消化了整件事情,但自始至终没把一点怨气发在孩子身上。好歹是大女儿的骨肉,带回来了多少也算是个安慰。
当然多一个孩子也会有些问题,最大的问题就是户口,这孩子是大姨未婚生的孩子,说白了,是个黑户。在计划生育无比严格的年代,我爸妈又都是有单位的人,为了保住工作又让孩子有个户口可以正常上学,外公外婆本想把她的户口上到自己名下,但是那嘱托和算命先生“动不得”的话,不敢违背。家里花了九牛二虎之力,能找到的关系都找了,终于以收养的名义给彩儿上到了户口。
说来也怪,我是个男孩儿,是纯阴的八字,我姐是个女孩儿,却是纯阳的八字。
外公说,我们姐弟俩的八字就好像岔了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