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杰看着细柳把那卷布展开,青盏亦步亦趋的跟着她,到了另一端围栏处,细柳便把布裁断了,青盏接住,把布角绑到一旁廊外侧围栏上。
细柳把整个地面都用布遮盖了,和那个木板小径同高度,看上去很齐整。
“胶熬好了吗?”细柳转头朝外面喊。
青盏说:“我去看看。”
细柳瞪她:“这种时候,你就不应该走,难道你要留你家姑娘我一个人面对一个男人?”
青盏错愕,这是大公子,又不是陌生人,再说,之前对卫家公子姑娘都是一个人的。她张了张嘴,没话可说。
“你现在也会为难起婢女了,真是长进了不少,看来过这个年,是长大了。”方杰从屋顶上下来,从中厅过来。
细柳依旧不看他,“过了年我就老一岁,当然不一样了。”
方杰故问:“是吗?”
青枋双手用力的提着一个木桶,“青盏,快来帮我!”
细柳也赶紧过来帮忙,三人合力把这一桶木胶放在小径上,齐齐松了口气。
“熬了这么多胶,姑娘你想用在哪儿?”青枋擦了一把汗,“刷墙缝是足够了。”
“我是要种花用,棉布可不防风也不防雨,刷了胶之后,就防风防水了。”细柳拿出刷子,“像我这样,刷一层,晾干后再翻过来刷一层。”
她说着,沾了胶,横着刷了一把。
青枋和青盏都是干活麻利的,这种又是简单的事,细柳示范了方法之后,就把刷子给青盏,去洗手顺便招呼方杰:“大哥,请这边喝茶。”
方杰被她晾了好一阵,已经没火气了——自从上次被气吐血还说是“通了气儿”,张娇照顾他的时候又为细柳说了不少好话,他如今见着细柳,倒也能静下心来观察一番,虽然还是不如他的意。
中厅里的火盆上,还烤着玉米,里面又闷着芋头和山药豆,一旁的桌炉上茶壶冒着热气,屋角的花架上,绽放着白色水仙和粉色茶花,软榻的小几上放着细颈花瓶,插着两朵月季,一室静好。
细柳请方杰落座,沏茶斟杯,放在他面前,又拿出苹果和桃子这种与时节不符的水果,静静削皮。
方杰一看她这举动就是故意的,偏没法说她,毕竟这会儿就他们两人,且这一院子都是她的人,她如此做,实不算张扬。
只是……她这么安静,让他有些不安,像吵架前兆。
“小妹,你就不问问,我为何今日来找你?”他到底没忍住,也忍不住,张氏每天都说让他不要憋着,想说的就说,想做的就去做,不然又得被小妹气吐血来疏散郁结。
细柳把苹果切块,落在盘子里:“你想说,自然会说。”
“你是信佛了吗?”方杰吐槽,“我去景城转了一圈,学堂有两家,都不是金家的,想来他家的还没办起来,除夕那天,我从景城回来,看到卫益周来找你了,于是晚上去他家放了把火,反正他家今年都烧了几次了。”
“你也算麻利的。”
“虽然从其他两家下手也不难,但卫家,是一开始就挑上的,我们两个都挑中了。”方杰说着,看她反应。
细柳削了两个苹果,转而开始削桃,硬桃脆甜,香味比苹果浓,细柳便边削边吃,顺便应着他的话,“我挑中卫家,是因为那几个流放我们的衙役死了,我怕被人查到,便去了江南,卫家正好在扬州,我当时只记得他家的名字。和你不相干。”
“所以,当年那几个衙役暴毙客栈,是你做的?”方杰很震惊。
细柳看了他一眼,放下桃核,起身去洗手。
那几个衙役的事,只要去查,很容易就能查到,因为那是她年幼,不懂遮掩,而且是首次做那种事,紧张慌乱,总是不尽如意。
只要方杰不和她说什么嫁人之类的话,她还是能和他如此和平相处的。
方杰被她这时不时的静默弄的心里没底,只好追问:“这些年,你还做过什么?全都告诉我,我去给你善后。”
细柳擦干了手,回身来坐下,捧起茶杯,冲他一笑:“没有了。”
“没有?你从那之后没做过这类事?”方杰不信。
细柳垂眸喝茶:“除了十岁的时候,做了年纪压不住的事之外,其他的都处理干净了,不信不去查我的过往。”
方杰倒抽了一口凉气,他当然查过的,就是什么都没查出来,听她亲口承认,真是十分渗人:“所以,你是用了异宝?”
“你们都说我异宝在身,我若不用,岂不是白背了异宝?”细柳微微笑着。
她才不会说,自己是真的没再做,要不然,就卫家那些个人,无声无息的消失掉不好吗?但每个世界都有各自的规则,她想活着,就得遵循规则,当然了,规则里也是有选择的,比如成亲与否,比如信道信佛。
方杰喝口茶压压惊,“异宝有灵,你怎么能用异宝作这些血腥的事,你就不怕染坏了异宝?”
“怕啊,我这不是努力做食物吗?”细柳浅笑,“你要不要尝尝?”
“不了,我对于你用异宝做出来的食物,敬而远之。”他拒绝的干脆,又说,“你准备什么时候收手?”
细柳伸出手,有些不解:“收什么手?”
“像普通人那样,不靠异宝过日子。”
细柳:“……”
没想到他知道她现在全靠异宝呢,既然如此,她笑容灿烂的说:“大哥要是关心我这些,咱们还是好兄妹,我如今正学一技之长呢,等我能不愁吃穿了,就不用异宝了。”
方杰目光深沉:“你要是有难处,尽管找我开口。”
“那我就不客气了,”细柳顺势就说,眼看着方杰面色变暗,她继续说,“卫家适龄婚嫁的人,和秦家金家若有联姻,你会怎么做?要做可得趁早。”
方杰抿唇,心知又被她摆了一道,但这事如果是真的,那必然是阻拦的,要是让他们再次一荣俱荣了,之前做的那些,岂不都白费?
他起身就走,细柳却没起身相送,只说,“欢迎下次再来。”
方杰回头瞪了她一眼,真是可恶,竟然把他当客人,口口声声叫着他大哥,实际上一点都没把他当自己人。
细柳懒得装样子,反正都吵过架了,也没有什么事值得做表面功夫的。
-
里院里那两匹灰布都刷好了胶,细柳检查了一遍,确定能给下面的花草防寒保暖,才说,“你们辛苦了,厨房里有汤。”
“那我去煮面。”青枋说着,放下刷子让青盏收拾胶桶。
“这桶不能用了,先放着吧,晾几天。”细柳也不用她收拾,让她去歇着。
晚饭她照例不吃,早早的吹灯休息——这是外人看来,内里,细柳开了拟景,去秦府或是金府,后门偏门处,进去和看门的婆子说一会儿话,留些精致糕点和碎银,或是真金白银的首饰。
妆容也是每次都不一样,化妆跟易容差不多,细柳也不怕被认出来,因为这些人,都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随便是哪位小姐或是公子的丫鬟,只要名字对得上,总不能挑明了说吧?
或许消息不会全都有用,但这些,足够她写成话本,让说书的传唱街头了。
不是说大家族的很重视名誉吗?那金家不把口头约定当回事,京城的百姓便能知道,口头约定不作数。当然了,这个中伤的是卫家,不过传到卫家的时候,是和这次的火事一起的。
卫壬和不耐烦听这些,张氏一说,他就打断了:“不是请了道长吗?怎么还这样?要是不行,请几个大师来做法。”
“去年少请了?还不是没供奉好,咱们家里也得更改些布置了。”张氏带着抹额,一脸菜色。
“这些你看着办吧,我出去一趟。”卫壬和三两句说完,便出去躲清静了。
卫家这些事,细柳都不用出钱打听,只要送些饰品,那门房里边都说了,说的还添油加醋。
细柳没在意,听卫家的消息就像催眠故事,她回胡杏斋就睡下了,真是一夜香甜。
第二天掀开院里的盖布给花草种子晒太阳的时候,细柳惊喜发现,发芽了!这还没出正月呢。
前院十六喊了一声:“有新客。”
细柳把刷过胶的布搭在围栏上,摘下围裙往前院来,新客,那可要好好接待。
“欢迎光临小店,客……这位客官头一次来,请先看菜单吧。”细柳差点儿卡壳,没想到来人竟然是……卫壬和。
他怎么来这儿?这槐花巷临着货铺街道铺,但到底是巷子里,他一介迂腐中年人,会来尝试新事物?
“听说你这儿的点心是一绝,做菜也是私房的?”卫壬和没认出她,打量着院子。
“是啊,要不,您尝尝鲜?”细柳说着,请他去中厅落座,“这墙上挂着的是菜单,您是自己点菜,还是我看钱给您安排?”
细柳此时的样子,就是十足的老板娘。
卫壬和让她看着上,拿出几块碎银子放在桌上。
细柳收了,让他稍等,转身出来对青盏说:“是个普通的,付了二两碎银子,你去叫青枋来,给他沏杯花茶。”
青盏也看出是谁了,闻言点头,麻利的换了人。
细柳给他安排了三荤一素一道汤,两碟点心,还配有酒水、茶水,他吃的也满意,临走,带走一包点心。
青盏直到人走,才说:“真没想到他也会在外面吃饭。”
她全程没敢露脸,生怕被认出,而细柳则一脸沉默,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