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子时,大雨滂沱。
方城郊外城隍庙内,三个少年正聚在一起烤着篝火。
三人中一个皮肤黝黑,目光冷峻,不时向篝火中添柴。另一个身材修长,神情淡漠,半倚在草堆里打着哈欠。最后一个模样俊秀,目光凝重,拄着下巴沉思。
他们正盯着鱼篓中的一条蛇。
沉思的少年正是惊魂未定的刘凌,而他左边的黝黑少年则是大哥秦辰,另一个便是二哥萧歌。
篝火能驱寒意,却不能填饱肚子。于是秦辰和萧歌看着鱼篓中的小蛇越发不怀好意。
秦辰皱了皱眉,作为三人中的大哥,他此刻却感到有些犯难。
”蛇我不会做,就怕难吃。“
萧歌搓了搓下巴“嗯”了声,而后仔细的观察了一下,煞有其事的说道。
”没什么大不了的,巴蜀的炸虫子,吴越的烤老鼠,天底下的吃法儿还有几样咱哥仨没试过?多放点盐就行了。“
当秦辰开口时,刘凌已回过了神。可闻听萧歌几句话,他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不禁回想起了一些不好的回忆。二哥这家伙哪点都好,单是这张嘴着实让人心烦。
刘凌深吸一口气,干咳了声道。
“它叫白玉。”
顿了顿,又连忙补充道。
“不是用来吃的。“
二人不约而同看向刘凌,目光充满诧异和些许埋怨。对于三兄弟来说,任何在他们身旁的活物,取了名字便证明不能再成为食物,而有名字的活物则需要一个存在的理由,不然,就是一种卑鄙的浪费。
......
简单的讲述了一下湖边的经历后,刘凌喝了一口酒壶中的酒,秦辰和萧歌则陷入了沉默。
半晌,萧歌玩味的看着赵凌,半开玩笑的说。
”你的意思,这条白长虫是月蛟?“
刘凌一口酒未下腹,闻言却差点没呛死,只不过二哥的行事作风他早已见怪不怪了,随后无奈的摊了摊手道。
“我很想说它不是。”
而就在下一刻,萧歌做了一个几乎让刘凌发狂的举动。
这家伙神情庄重的拿起一根木棍,在其他两人的注视下缓缓伸入鱼篓中,忽然将白玉挑到一旁,然后得意的大笑道。
”哈哈哈,老子打败月蛟了!“
刘凌实在忍无可忍,猛然起身抓住萧歌的衣襟怒吼道。
“你大爷!能不能消停会!它要是恢复原身,咱俩已经变成妖屎了!”
萧歌不甘示弱,一只手捏住刘凌的嘴巴。
“我警告你,我现在很饿,变成屎的很有可能是这条长虫!”
看着打闹的两人,秦辰摇头失笑,他起身走到门口,看着庙外的瓢泼大雨沉声道。
“那人说的真也好,假也罢,对三弟你却是个机会。”
顿了顿后他回头一望,神情格外郑重。
“你知道,机会这东西对我们来说有多重要。”
打闹的两人不约而同的停了下来,刘凌更是心中一凛,重重点头。
他当然明白,机会,有时候就等于命。
.......
周宣王三年,癸亥年,多灾之年。
齐鲁大灾,灾民千里逃荒前往燕国,饿殍满地,尸骨累累。
千里黄云白日曛,北风吹雁雪纷纷。
燕国的冷,总是让人刻骨铭心。逃荒路上,人们扶老携幼,步履维艰。时有灾民倒在路上,尸身为豺狼野狗吞食。可即便如此,人们还是一路向前,寻找着生的希望。
总有人选择不同的路,与坦途大路相比,崎岖小路却显得格外冷清。
此时在一条小路上,上演了一场特殊的对峙。
三名少年背对着站在一起,七八匹白狼将他们团团围住,而在三人中间,则躺着一头奄奄一息的小鹿,鹿的脖子上插着一把短刀,伤口处流淌的鲜血很快在风雪中凝固。
刘凌猛然拔出插在小鹿脖子上的短刀,后者挣扎了几下后再无声息。看了身边的两位兄长一眼,他心中莫名踏实了许多。
三个人,三把刀,对战整个狼群,赢面不到两成。
他们耗费半天力气捕获的猎物却让狼群盯上了,然而此时此刻,这头鹿便代表生的机会,绝不可能拱手相让。
围住三人后,狼群并没有马上进攻,而是不停嚎叫着,试图这样扰乱他们的心神,而刘凌三人则横刀在前,死死的盯着狼群,双方陷入了僵持。
对峙良久后,终于在头狼的仰天一声嚎叫后,众狼猛然扑了过来。
一匹狼猛然一跃扑向刘凌,他举刀横挡,那匹狼一口咬在刀刃上,僵持中狼口中流出鲜血,却更激发其凶性,伴随着一股巨大力量撕扯,刘凌的刀几乎脱手而出,心中一狠,抬腿一脚踹在狼腹上,那匹狼哀嚎一声倒飞而出,再不敢上前。常言道,狼是铜头铁骨豆腐腰,刘凌一击正攻在它最柔软处。受伤的它尽管牙齿流着鲜血,却依旧眈眈而视。
相比于刘凌,秦辰和萧歌的处境更危险,同时有三匹狼扑向秦辰,秦辰的快刀接连斩出,只在空中留下残影,将两匹狼拦腰斩断,却无暇顾及身后扑来的一匹。
正值电光火石之间,刘凌跨步上前一刀斩断那匹狼的后腿,它惨嚎一声滚落在一旁,再无法起身。而这时刘凌却感到一阵脊背发凉。
他下意识回头,却看到萧歌正挡在他身后,一匹狼正紧咬住他的左臂,鲜血横流,伤口深可见骨,而萧歌右手执刀已捅入了这匹狼的腹中。
它青色的狼瞳中隐有畏惧之色,更有疑惑。它不明白,为什么眼前的人类和它此前吞食的如此不同,凶狠而果决。刘凌一脚将它踹开,它瘫在地上喘息片刻后,便再无动静。
萧歌脸色惨白,手臂几乎被咬断了,却紧咬牙没有发出一声。刘凌双眼通红,出招不再护及要害,刀刀拼命的向众狼砍去。
厮杀是惨烈的,三人且战且退,半个时辰后地上多了两具狼尸,三人也人人带伤,萧歌更是摇摇欲坠,他们背靠背喘息着。在头狼的一声嚎叫中,狼群停止了攻击,双方冷冷的对视着。到了此刻双方皆是强弩之末,只看谁能坚持到最后。
之前的拼杀中,有一匹狼让秦辰以刀背敲瘸了一条腿,此刻他双手将这匹狼按在地上,刀横架在它脖子上,冷漠的看着头狼。
”三弟,给他们一半。“
刘凌心中暗叹,明白了大哥的意思。趁这头鹿还没被冻僵,他砍下鹿的两条后腿,扔在狼群的面前。
头狼嚎叫了一声,群狼则回退了一段距离。
秦辰缓缓拿开架在那匹母狼脖子上的刀,被压在深身下的狼猛然起身,一瘸一拐的奔到了头狼身边,两匹狼相互舔舐了一会,而后头狼直视了三人一会儿。
三人与其对视着,良久,它仰天嚎叫一声,身边群狼便将两个鹿腿和那两具狼尸叼起,而后众狼隐没在风雪中,再没有回头。
三人互相搀扶着,迎着风雪继续向北而行,靠着剩下半头鹿挨过了最艰难的时候,直至方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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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这东西总能让人变得婆婆妈妈,刘凌猛然甩了甩头,不再去想那些往事。桑田村几百口人就活了他们三个,不知道该说是幸运还是不幸。但他知道既然活着,就没有理由抱怨,因为死去的人连抱怨的机会都没有。
此时的萧歌正捂着那几乎废掉的一条手臂,眉头轻皱,额头已渗出冷汗。尽管手上的伤没要了他的命,可每到阴雨天它的左手都会伤势发作,痛入骨髓。
二哥废了一只手,换回他一条命。每念及此,刘凌都觉得身上似有千钧重担。
他长叹一口气,从袖中拿出那颗雷电凝结的紫色琉璃珠,目光中再无犹豫。
大哥说的没错,机会这东西对他们来说,着实来之不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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