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是白色的,海,是黑色的。
山立于海中,任凭惊涛骇浪,仍巍然不动。
海包裹着山,虽然不得寸进,仍翻腾不止。
这是一场无声的争斗。
世间万物皆有对立面,大如天地阴阳,善恶是非。小如胖瘦美丑,高低贵贱。
正是这些对立,才形成了世间的秩序。虽然有时这些对立面会此消彼长,但一方永远不可能消灭另一方,就像这座山和这片海。
山与海犹如宿命之敌,似乎从亘古开始就在对峙,却又都拿对方无可奈何。
黑海的水蒸腾化作了雾,雾浓时又滴下水,越到远方这黑雾越浓,海水与雾连成一体,早已分不清彼此。在这无边黑暗中,似乎隐藏着什么狰狞巨兽,让人心生恐惧。隐有涛声阵阵,似虎啸龙吟,又如厉鬼哭嚎,恶魔怪笑,仿佛大海在宣泄着它的愤怒。
白山底宽而峰窄,沟壑纵横。它屹立在黑海中,却这片黑暗世界中显得格外突兀,可即便身处污浊,仍保持着它的圣洁与高傲,犹如一个孤独的战士乙剑直抵苍穹,迎接最后的阳光。
奇怪的是,山顶有人。
白山的顶峰颇为平整,就像人为用斧凿生生打磨出一个平面,这里呈环形摆着七个蒲团,六个皆有人盘膝而坐,独空了一个。
此刻六人正盯着空地上摆放的一个葫芦,神情格外专注。
葫芦口中正喷出一股股细沙,这些细沙不停变换着形状,形成一幕幕影像,或成人群,或成地貌,每一样事物都栩栩如生。最后,细沙形成了一个持剑男子。
男子剑眉倒竖,长发飞舞,一把长剑横于胸前。他方一现身,便散发出一股令人窒息的气势,让人难以相信这仅仅是一坨沙子形成的幻像。
他定了一会,仰天说了些什么,最后猛然双手执剑穿胸而过。
沙像随之轰然溃散,细沙仿佛有生命似的,又缓缓流回到葫芦中。
六人中的一位灰袍老者此前一直低着头,眼睛半眯着,长长的白眉垂到脸颊上,像是睡着了。然而当沙像崩塌时,他的双眼豁然睁开,像是想起了一些陈年旧事,竟愣了片刻。
良久,他手一轻挥,那葫芦便又飞落回他的手中。一边将葫芦口盖上,他一边摇头一边叹息道。
“如诗如酒真君子,青锋在手天下平。连这样的人居然也入了魔,真是天道无常,正道势微。”
灰袍老者摇头叹息着,他身旁一名红衣中年却不以为然。红衣中年神色中自有一股煞气,与灰衣老者不同的是,他长了一头完全与年龄不符的黑发,络腮胡子犹如钢针般向外戳着。方一开口便犹如奔雷滚滚,言语间却带着冷漠。
“心高气傲,终为天妒,说到底是他心志不坚,咎由自取!”
在他对面的白衣青年闻言剧烈的咳嗽了几声,捂着胸口盯着那红衣中年。青年模样俊秀,眉眼中却有一股冷厉,在咳嗽过后面色已是苍白如纸,却故作疑惑道。
“奇怪,这儿为何总有恶犬狂吠,让人不得清净?这种狗总是不长记性,忘记被人打断腿的时候了。”
言闭还看了看红衣中年的左腿,那里却是一条用玉石做成的假腿。
似乎被戳中了痛处,红衣中年大怒,须发无风自动,同时散发出一股无形的威压袭向青年。白衣青年冷哼一声,一股罡风以他为中心猛烈的吹向四周,山顶迷雾竟有些消散的迹象。罡风不但抵消了红衣人的威压,也同时吹向了对方。可不知何时红衣中年手心端着一个紫,青,白三色火团。火团不停流转,四周温度猛然提高,空气中的水分被瞬间蒸发。地表已经开始出现裂纹。那一阵罡风也被吸入其中,消散无形。
红衣中年双眼渐渐眯了起来,说道。
“你和你大哥一样不知天高地厚。”
红衣中年言闭,此前一直闭目养神的蓝衣女子却黛眉轻皱,脸色阴沉。女子面如玉,肌似雪,算是千里挑一的美人,只是眉眼间却有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恶犬狂吠,确实让人不得安宁。”
毫无疑问,红衣中年刚才的话彻底激怒了她。
三人就这么对视着,一步不让。可一对一变成了一对二,即便是红衣人也没了把握。
他盯了二人片刻,最终一甩袖子,冷哼道。
“千年之期只剩十载,尔等还念着一个死人,竖子不足与谋!”
言毕踏空而去,整个人竟然化作一团火焰,消失在迷雾之中。
放狠话其实也是变相的示弱,白衣青年看着蓝衣女子眼中露出一丝感激,对方则微微一笑回应。
这么一闹,众人意兴阑珊。白衣青年一吹口哨,伴随着一声清亮的鸣叫,一只白鹤从远处飞停在山顶,蓝衣女子轻轻开口。
“可否载我一程。”
青年愣了一下,难得的红了脸,忙点了点头,两人踏上白鹤,白鹤双翅一展载着两人渐渐飞远。
台上还剩下三人。
灰衣老者,黄衣中年和青衣中年。
黄衣大汉身材魁梧,面上有一道长长的疤痕,身背一把巨斧,他的眼神是一种充满杀伐之气的冷酷。青衣男子却恰好相反,他身材瘦弱,一副书生模样,此前虽没撘言,却始终保持微笑,倒像是个教书先生。
沉默半晌,青衣儒生望向灰衣老者淡淡开口。
“蛟龙出海,天缺一柱,何解?”
灰衣老者的眉头皱的更深了。
“无解。”
“不如在下去寻一个堵上如何。”
“纵有栋梁,也是百年方成,太迟。”
“总得试试。”
言闭,儒生刚欲走,黄衣大汉却无声的走到了他身旁,沉声道。
“同行。”
儒生含笑点头,不知何时手中多了一片叶子。随手一抛,那叶子竟迎风而长,变成了小船一般大小,二人踏上去后,叶子载着二人渐渐飘远。
圆台上只剩下灰衣老者自顾自嘟囔着。
“天下杂草丛生,从哪开始拔起呢?”
他随手一指,地面的沙土竟然缓缓流动,聚散变幻间最终形成一副广阔的地图,山川河流,惟妙惟肖。
他将一枚小石子一抛,石子滚落到地图一角,老者先是点头继而摇头,也不知是满意还是不满意。
“好地方,就是不知道我这老骨头吃不吃的消。”
一阵风卷着黄沙,老者就那么消失在原地,圆台又寂静下来。
........
阴风阵阵,海浪滚滚。众人离去后,此处重新变得暗无天日。
在海底深处,隐约能看见一座“山”,可仔细看去,那山的顶部却有着类似人的面孔。
这座“山”是一个巨人,他浑身漆黑,身上有着图腾般的赤色纹路,额头上长一只独角。
可能这世间再无如此巨大的身躯,巨人脚踩海底,海平面也只在他头顶不远处。而那些深海巨鱼却犹如虾米般在他手指间游走。
他随意吐口气,都能海中形成漩涡,他轻移动身躯,都会在海底引发地震。
在白山的山脚处,有五根巨大无比的铁索从山体直深入海中,其中四根铁索刺穿那巨人的手脚,而最粗的一根则穿过他的胸口。即便遭受如此痛苦,他却巍然不动,如同海中的真神。
这一幕,似乎从恒古直至永恒。
极北雪域内,漫天风雪,入目皆白,一个面容方正的黑衣男子却盘膝坐在一处雪地上,仿佛成了一个雪人。
呼兰草原上,一个身披裘袍的汉子正骑马前行,他猛的灌了口酒,唱起了歌,歌声苍凉幽远。
中土一处地下墓**,一个麻衣老者和一个似真似幻的虚影弈棋,斗篷下的老者看不清面容。
白山山底有一块凸起的岩石,一个带着斗笠的老者端坐其上,扶着和山底相连的那条最粗的铁索,犹如一座万年不变的雕像,仿佛是世上最孤独的人。
当白山顶峰的几人御空而去后,海底的巨人缓缓睁开了双眼,一双眸子漆黑如夜。
雪域中的黑衣男子握紧了怀中长剑,叹息一声。
草原上的骑马汉子放下了手中的酒壶,极目远眺。
墓穴中的老者一拳砸向棋盘,对面的虚影轰然溃散。
而岸边的渔夫则抬起了头,额头上的皱纹更深了,似是惋惜,又似哀叹道。
“鱼竿变重了,要拉不动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