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时辰之后，伊鸢又回到了房间，他想来看看公主怎么样了。而当他回到房间时，公主已经睡醒了，正在房间中左右踱步，显得有些不安。
“睡醒了？干嘛走过来走过去的，想什么呢？”伊鸢走进房间后问道。
“就是喝醉了酒，醒来之后，有些不舒服，就随便走走。”公主停了下来答道。
“那你等一下，我去给你弄点什么汤、粥过来，喝一点润润肚子，应该就会舒服多了。”伊鸢说着转身就要往外走。
“你先别去了，我已经好多了，你过来陪我说会儿话吧。”公主叫住了伊鸢。
“也好，那我们就说会儿话吧。”说着伊鸢就和公主坐到了桌子前的凳子上，伊鸢问道：“想要说些什么呢？”
“就随便聊聊吧，说什么都可以。”公主答道，“要不你跟我说说你的父亲吧，你在我面前很少提到他。”
“我的父亲，”伊鸢表情有些僵硬，“我好像跟你说过，小时候我跟他接触的机会不多。他总是很忙，常常不在家，因此，我们只有在一些重要的日子才能见面。而每次见面，他都要考我的功课和武艺，一旦我做得不好，他就会严厉地斥责我，因此我很怕他。”
“那是你和你父亲的关系，其实我想知道，你是怎么看待他的，他是一个好人吗？”公主问道。
伊鸢对公主的提问有些诧异，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突然问这个问题，但还是仔细地想了想，接着慢慢说道，“我的父亲，作为一名朝廷官员和族主，我觉得，他是一个好人。我知道，在继承侯位之后，特别是在担任龙威将军期间，他将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朝政上，从没有懈怠过，直到最后累死在职位上。他不仅能力突出，而且为人正直，始终把国家和百姓的利益放在第一位。在他执政期间，无论是在国内的政务上，还是在对外战争上，他从来都没有出现过差错。”
“据说他将不少氏族灭族了，其中很多都是他的政敌。”公主说道。
“这个我也知道，但那些被他灭族的氏族确实是犯法了。他们对我父亲担任龙威将军不满，便联手造反。他们率先起兵攻打了支持我父亲的那些氏族，杀死了很多人，整个国家都陷入了混乱。在这种情况下，我父亲才不得已出兵将他们消灭了。我父亲手段是狠了一些，但这也是为了维护国家稳定而不得不采取的措施。”伊鸢说道。
“那你父亲，”公主先是提高了声调，接着又平和地问道，“他就没做过一点错事吗？”
“有，确实有。我父亲在去世之前曾找我说过话，他跟我说，他一生就做过一件错事，这件事让他后悔、自责了一辈子。”伊鸢以低沉的声音答道。
“什么事？”公主马上问道。
“就是先王被弑杀的事情。”伊鸢叹了一口气说道。
“是你父亲弑杀先王的事情吗？他为此后悔、自责了一辈子吗？”公主接着连问道。
“不，”伊鸢有些激动地说道，“弑杀先王的不是我的父亲。”
“不是你的父亲，可所有人都说是他呀？”公主不解地问道。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在我父亲担任龙威将军的时候，先王不仅生活奢侈，荒淫无度，而且还经常随意杀人。无论是因为多么小的事情，只要谁惹他不高兴，他就要把谁杀掉。因此国家被他弄得动荡不安，百官朝不保夕，人民生活艰难。为此，我父亲时常与先王据理力争，试图谏阻先王，但先王不仅不改正，反而变得非常痛恨我的父亲。最后，先王为了摆脱我父亲的劝阻，竟然要杀掉我父亲。他好几次派刺客去刺杀我父亲，但都没有成功。”
“在这种情况下，我父亲为了保住自己和家人的性命，便决定逃亡游牧部落。虽然那时我还小，但我清楚地记得当时发生的事情。父亲急匆匆地从王城回到伊城，将府里的所有重要物品都装上了车，接着便带着我的母亲、姐姐和我向西北逃去。我们一路逃亡了好几天，离开伊城都有二百多里了。可就在这时，我们族内的一位长老追了上来。他告诉我父亲，我们族中的一些将领和追随我父亲的一些诸侯，在看到我父亲被迫逃亡后，感到非常愤怒，便决定起兵攻打王城，要杀掉先王。”
伊鸢说了好一会儿，感到嘴中十分干渴，便停下来喝了一口水。
“接下来怎么样了？”公主急切地问道。
“我父亲听到消息后，非常震惊，他立刻骑上马飞速赶往王城，他想要阻止他们攻打先王。他连续赶了好几天的路，吃饭、睡觉几乎都在马背上。但当他赶到王城时，还是一切都晚了。我伊氏的将军和一些诸侯已经率军攻破了王城和王宫，而先王也已经被他们弑杀了。”伊鸢说道，接着叹息了一声。
“那这么说，杀害先王的不是你的父亲？”公主表现得有些无法相信，“可几乎所有人都说弑杀先王的就是你父亲啊。”
“这件事情是我亲身亲历的，我是不会记错的。我只知道，等我们回到伊城后，父亲在几个月的时间内都一直沉默寡言，经常发脾气，还常常责备自己。父亲在去世之前，拉着我的手说道，他这一辈子最后悔的事情就是没能阻止先王被弑杀，他为此责备了自己十几年，还常常在梦中被先王的鬼魂吓醒。”
“至于大家都说是我父亲弑杀了先王，那是因为先王被弑杀时，我父亲恰好赶到，很多人便因此传说是我父亲领兵杀害了先王；更重要的是，弑杀先王的是我伊氏的士兵，我父亲作为伊氏族主，觉得自己责无旁贷，因此也没给自己辩护，便承担下了这份罪责。其实，只要去问一下王宫中的老人和一些老的官员，一切就非常清楚了。十几年下来，人们一直都这么传说着，传着传着就没人怀疑了，而我父亲也从没辩解，他默默地承担着这个骂名直到最后去世。”伊鸢又叹了一口气。
“那杀害先王的真不是你的父亲？”公主呆呆地问道。
“我也不知道怎么说，只能说是也不是吧。虽然他从没想过要弑杀先王，而且先王也确实不是他亲手杀害的，但毕竟杀害先王的是我们伊氏的族人，我也不知道该不该算到他的头上。”伊鸢答道。
公主坐在椅子上，沉默了好一会儿，动也不动，似乎陷入了神志不清的状态，只是呆呆地小声自言自语道：“那到底是是，还是不是呀。”
“公主，你怎么了？你为什么对这件事这么在意？”伊鸢轻轻地碰了下公主，公主仍然没有反应，随后伊鸢稍微用力地摇了一下她，再次问道：“公主，你怎么了？”
公主这下子缓过了神，说道：“没什么，没什么。我，我，...”
“你怎么了，有什么话想跟我说吗？”伊鸢觉得公主今晚有些反常。
“没什么，就是想说，你今晚要小心，要照顾好自己。”公主微笑着说道，一滴眼泪却从眼睛中流了下来。
伊鸢连忙擦掉了公主脸上的泪水，笑着问道：“你怎么了？今晚过年啊，有什么需要小心的？”
“今晚，”公主想要说什么却又没说出口，接着说道：“没什么。我就是想要告诉你，在我的生命中，我很少知道什么是快乐。只是在嫁给你之后，我的生命才开始有了黑色之外的其它颜色。谢谢你让我体验到了什么是欢乐，体验到了什么是爱。只是，我不知道我该怎么报答你对我的深情。”
“我的傻公主，”伊鸢握住公主的手，轻轻说道，“我哪需要什么报答。如果需要的话，我只需要你永远陪在我身边。在接下来的生命中，我只想每天都能见到你，每天都能用我的努力让你比过去更开心。”
公主看着伊鸢的眼睛，沉默了一会儿，接着微笑着说道：“谢谢你。我想到外面院子里去转转，你也去忙吧，过年之前还有好多事呢。”
“也好，你多穿点衣服，外面很冷。”伊鸢说道，接着用手轻轻地捏了一下公主的脸，对他笑了一笑，然后就出去了。
他可能不知道，这有可能是他看到公主的最后一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