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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伏龙厅

夜。

沪杭高速路枫泾收费站。

夜空中飘着小雨。一次过收费站的车流中6辆收尾相接的大巴非常显眼。大巴一辆接一辆地通过了收费站,然后提速往杭州方向开去。几个穿着雨衣的警察站在警灯忽闪忽闪的警车旁,看着远去的一长溜大巴聊着天。

“这旅游团挺大。”

“还每人发一样的衣服,看来是个豪华团。”

“暴雨也是一种风景啊!”

“那更应该是豪华团了。都是有钱人,口味肯定和一般人不同。”

伏龙厅。

巨大的桌面上摆放着七个人的食物——各种形状的面包,油醋汁,蔬菜色拉,大块的多汁牛排,水,葡萄酒还有刀叉和餐巾。食物的量很多,模样也粗犷,加上壁炉里不急不躁的柴火,看起来倒颇有意大利农家乐的风味。壁炉前堆得高高的木柴在这样的季节里显得颇为夸张。一次次端食物进来的是黑叔。东南西北四个人看着黑叔一个人忙进忙出,都颇为不解,但也没吱声。仓里满,韩门和柴非一次坐在东南西北对面。他们三个人对黑叔并没有多看一眼,而是都静静地看着东南西北。食物和餐具终于都端上了桌。这时,黑叔走到微波炉前,用双手抱着微波炉就往外走。东南西北都好奇地看着他,也互相看了看,但都没有吱声。黑叔抱着微波炉走出了大厅。只听“咔嚓”一声,大厅的门被关上了。从两扇开着的窗吹进来的对流风一下子弱了不少。大厅里安静了下来,东南西北也把目光投向了对面三个人。只见仓里满双手一摊说:

“吃饭!”

众人开始动手。各自往各自的酒杯里倒酒倒水。各自扯各自的面包,各自切各自的牛排。大厅里顿时充满了各种叮铃咚隆的声响,但没人说话。窗外的风雨又大了起来,而且越来越大,不断有树叶被吹进窗子。

“徐老板,你来过这里吗?”仓里满问看着徐东问。

“没有。我相信其他人也没有。”

“你能代表其他人讲话吗?”

徐东停下刀叉,看了看金文泰,于浪夕和盛岗。

“我自认为可以代表文泰,浪夕和盛岗讲话。”

“很好。其实这里是一间已经被废弃了的高级会所。原来的计划很大,可是建完这个客栈后没多久就发现原来这里处在一个山洼里,是洪水的必经之处。”

韩门一惊。他看了看柴非,发现她镇定自若地喝着水。仓里满继续说:

“所以整个项目就停了。”

“仓老板的意思是这里根本没有营业?”

“这里根本就没有人,没有。”

南西北三个面面相觑。徐东盯着仓里满。

“难怪连一个服务员都看不见。把我们约到这儿,仓老板真是用心良苦啊!”

韩门耷拉着眼皮,在椅子里活动了一下,然后坐直了身子,喝一口葡萄酒。

“好在这个伏龙厅已经完美地建成了,而且完全按照我的要求建成了,所以我们能用。”

“果然是仓老板自己的地盘。”徐东无声地笑了一下。

“损失很大呀,不用可惜。而且我只和最重要的人来这里度假。”

说着,仓里满侧过去看了看韩门。韩门微微一笑,并没有其他表情。仓里满回过头来。

“今晚吃的喝的都在这里了。不会再有人进来打扰我们。大家尽兴!”

柴非微微咳嗽了一声。“徐东还邀请了一个人。”

仓里满看向她。“这个不重要。各位吃的喝的都自己弄,反正都是见过世面的,今晚咱就不讲究了。”

风声一阵紧一阵。开着的窗子发出吱吱声,可以看出玻璃在剧烈地抖动。又是一阵叮呤咣啷。

徐东看向韩门。“今晚在这里能见到韩院长,真是一个很大的惊喜。”

韩门不吱声,自顾自低着头切牛排。

仓里满却接过了话茬。“你确定是惊喜,而不是惊吓?哈哈哈哈!”

徐东一愣。这时柴非站起身来,作势要走。

“我去外面看一下那个高总是不是到了。我怕他找不到。”

“他是堂堂的朗飞公司中国区总经理,不会那么傻吧?”仓里满说。

东南西北都一愣。柴非继续往门口走去。

“你自己都说了外面没有一个人,他问谁去?”

“你还挺犟。那妥了,你去接一接他。”

柴非走到了门边。她要开门,可是怎么也开不开。她上下左右摆弄着把手,可还是开不了门。东南西北都看着她,韩门吃着牛排,窗外已经有雨水飘进来了。仓里满谈兴正浓。

“于老板,你们收购机器人公司的事,这个月能搞定吗?听说是以色列的?”

于浪夕没思想准备。他“嗯?”了一声。

“哈哈哈哈!今晚不设防!不要那么紧张。我知道这事还是机密,不过今晚可以谈。”

“怎么谈?”

“说了大家都是见过世面的人。老外那点事叽叽歪歪的,还机密。在这里就没有机密!”

于浪夕一摇头。“不谈。”

“随你。”

柴非终于放弃了开门。她转过身来怒视着那几个男人嚷道:

“你们几个一个都不知道过来帮我一下!”

盛岗站起来就要过去帮忙。这时,门突然被人推开了!柴非吓得往后一跳。高明进来了。

“呵,呵呵,果然是你!终于找到了。”高明看着柴非兴奋地喊道。

柴非惊奇地瞪着他。“你是怎么进来的?”

“怎么进来的?推门进来的啊!”

他很嗨地看着柴非。柴非疑惑地看着门。只见高明的手慢慢地要把门在身后关上了。柴非皱着眉头看着这一切,貌似已经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可就是说不出来。就在门马上要合上的时候,只听见韩门大叫了一声——

“不要关门!”

柴非顿时醒悟!她伸手要挡住门。可是已经晚了!只听“咔嚓”一声,门,合上了。

高明纳闷了。“怎么了?”然后他一眼看见了韩门,“啊!是韩院长!”

高明瞪大了双眼,这才发现屋子里坐满了人。他看着里面的人,惊得动弹不了。柴非又试了试门,已经打不开了。她沮丧地往回走。高明还是愣在门边,貌似不敢相信他看到的一切。

“呣,怎么了?这门不好使吗?”仓里满幽幽地问。

高明转身试了试开门,没成功。

“门坏了吧,只能进不能出。看来我是财神哦,只进不出,大家今晚要发财了!”

仓里满没有接茬。其他人也没有理会,好像高明是空气一样。高明试探着往里走了几步。

“我,是不是来错地方了?”

柴非指了指大桌子。“随便坐吧。”

高明这才像是得到了鼓励。他快步地走向最近的一个椅子,看着韩门,慢慢地坐下了。

“桌上的东西都可以吃,你随意。”

高明看了看一桌子的食物,马上发现他是一个多余的人——他没餐具,没牛排。

“谢谢!”他还是对着柴非点头致谢,然后抓过一个面包,扯了一块,又拿过来一跌油醋汁,蘸着吃。东南西北都看着他。

“还好窗子是开着的。门打不开就算了,我们可以从窗子爬出去。”仓里满不理会高明,而是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

“窗外是斜坡,爬出去就滚下去了。”

“哦,是么?金老板真仔细。啊呀,看来当初的确没有选好,怎么能建在这种地方呢?”

“仓老板说反了。应该说没想到选了这么个好地方!”

“哈哈哈哈!徐老板真会说笑话。好了,人都到齐了,开会吧!”

仓里满向柴非使了个眼色。

柴非马上喊:“高总!”

高明正吃面包,听见柴非喊自己,一脸惊讶。

“你先发言吧!”

“发言?”

“这里坐着的是东盛的徐总,南尔森金总,西子于总和北极朗通的盛总。”

高明对着东南西北点头示意。盛岗微笑着点了点头,其他人没有表情。

“既然大家坐到了一起就都要表态。你先来吧!”柴非说。

高明看了看韩门,发现他正认真地看着自己。仓里满是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高明定了定神。

“我不能降价。”他说。

此时,万国的辉腾车飞溅着泥水开到了有“伏龙镇”三个字的招牌下。车停了。暴雨如注,狂风肆虐。车里的万国抬头看了看招牌,又低头看手机上的导航,然后放下手机驱车前行,车轮被水没掉了五分之一。街上已经看不清路面,全都被雨水浸没。车子缓缓地前进。万国一边开车一边左右张望。街灯被吹得各种摇晃。已经有人家屋门大开,有人用水桶和脸盆往外舀水。这时他的蓝牙电话响了。万国接通电话。喇叭里传来石龙岗的声音。

“万总,我们过嘉兴了。你呢?”

“我刚到伏龙镇。世界末日的感觉。”

“我带了300个人。”

万国大吃一惊。“300个人!”

“听说是老大有事,谁都想过来帮忙,拦不住。还带上了工具,也许有用。”

“好。我先在镇上找一下他可能的落脚点。”

“之前听说他在那里有个项目,后来停了。可是不知道具体位置。”

“我也想到了。我找找看。你到了就好办了。”

沪杭高速公路上,石龙岗坐在第一辆大巴里。他收起了手机,看着挡风玻璃上发疯一样来回摆动的雨刷发愣。

坐在最后一辆大巴上的胡晓丽却正站在车头对着一车人讲话!

“我们要换新制服了!棒不棒?喂,别打瞌睡了,提起精神!新制服!”

车里嗡嗡嗡响了起来。

“石总终于想通了啊?”有人问。

“石总说要保密。所以如果你现在去问他他一定是否认的。”

车里响起了笑声。

“你们要不要看新制服的样子?酷毙了!”胡晓丽欲罢不能。

“拿来看看呗!快!正好提提精神。”

“可现在还得保密啊!”

“我们替你保密啊!”

胡晓丽故作为难地慢慢掏出手机。

有人喊:“发微信呗!”

另一个反对。“你傻呀!说了不能让石总知道你还发微信!”

胡晓丽已经亮出了手机。“呐,就在我手机里看。看!怎么样?”

她举着手机从前往后走。火柴们都瞪着惊艳的眼睛看着她的手机。

“好看!”

“是制服好看还是模特儿好看啊?”

众人笑。

杭州四季酒店。

忻怡已经沐浴完毕的装束。她慢慢地吃着客房送餐。她喝着水。有隐隐的电视播音。

电视播音:“Soccer fans, rejoice! The World Cup starts today, and there are so many intriguing story lines, both on and off the pitch: Germany's trying to be the first repeat winner since the 1960s. This may be Cristiano Ronaldo's and Lionel Messi's last, best chance to win the one major title that has evaded them. The US is watching from home, while host country Russia is the tourney's most controversial site in decades.”

“意大利之夏,贝肯鲍尔,米拉大叔……呵呵,世界杯。”

忻怡说着摇了摇头。她往嘴里塞了一段虾,一边咀嚼一边抬起头来。她眼里一闪一闪,有泪光。

伏龙厅。

仓里满已经离座。他站在一扇开着的窗前,踱着步,慢条斯理地说着话。

“我要感谢各位,现在能够和我一起坐在这里。我把这个看作是大家给我面子,所以我为此也欠下了各位的一个人情。我会记住的。尤其是在这样一个恶劣的天气,出乎意料。”

盛岗,在认真听着;于浪夕,耷拉着眼皮点着头;金文泰在和徐东窃窃私语。金文泰一边在徐东耳边说着话一边用右手的食指敲着桌面。徐东不住地点着头。

仓里满继续说:“好了,现在就让我们说正事吧。在座的都是圈子里有头有脸受人尊敬的人物,(高明低下了头)可今天我们不是在开股东大会,甚至都不能算是一个正式的会议。我们来到这个可爱的镇上,来商量一些事情。可我们不用把今天谈的事记录在案,好像是法律文件一样一定要一字一句地照办。我们随便聊聊,说说各自的想法,然后希望能够达成共识。”

韩门盯着仓里满,脸上慢慢地写着七个字——他到底要干什么?

“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韩院长要做一些事情,是之前没有人做过的。他找我帮忙,我想了一想,觉得他的想法很好,很独特,也的确能帮助到我们本土的经销商在现有的基础上更上一层楼。最打动我的是他说的四个字,那就是基业长青。”

柴非看着仓里满,很投入,带着一种期待很久终于得了想要的东西的那种目光。

“我和油醋街医院,已经走过20个年头了。我很幸运,一路上遇到了很多贵人。于是我就会想,现在能不能回馈我的那些同道。大家知道,我的那些本土经销商同道,不是每个都有很好的经历。在不久的将来,他们可能会面临更严峻的挑战。而这些挑战来自于——”

高明的脸立刻绷紧了。可仓里满却没有把目光转向他,而是转向了东南西北。

“——你们!作为全球跨国企业,你们从来没有放弃过要取消经销商的想法。”

东南西北都看着仓里满,貌似胸有成竹地等着他说下去。

“很多愚蠢的事发生了,很多不必要的折腾出现了。徐老板?”

徐东接过了话茬。“如果我当时在东盛我会阻止总部这么做。”

“不错。”仓里满点头。

这时柴非拿着一杯水走到仓里满面前。她递给他水。仓里满温暖地一笑。柴非归座。

“我赞赏你徐老板的做法。”仓里满润了润喉咙,“老外出了馊主意,把公司差点搞到关门。是你徐老板义无反顾地救人于水火之中。那是6年前的事了。你们看看那一年东盛的股价就懂了。”

徐东插嘴:“是到了2013年才开始起飞的。”

“那是一个教训。老外拍拍脑门,说要取消经销商在中国做直销,直接卖货到医院。结果呢,差点让自己遭受灭顶之灾。在那场闹剧中没有人赢,都是输家。医院怎么想?”

韩门说话了。“我分析过东盛的那个案例。”

“结论呢?”

“当时东盛的法务部做了很多工作以确保在法律层面做到万无一失。”

“可他们到底失了什么?”

“失了人情。”

“对了,两个字——人情。就像我一开始说的,大家今天能到这里来陪我坐一会儿,是我欠了各位的人情而这个人情我是一定要还的。可是那些老外,他们没有这么想。”

徐东摇着头说:“他们不会这么想。”

“用了十年,十几年的经销商说甩掉就甩掉,哪有这样做事的?人家投入了那么多人情,投入了那么多心血,招了那么多人,那么多人身后有那么多家庭,怎么可以说甩掉就甩掉呢?没有礼貌!为了什么?为了提高自己的利润,为了华尔街上的股价能起飞。好笑不好笑?付出的代价却是为他们打下江山的经销商哭成一片,没处喊冤。”

一阵烈风刮进了窗子。仓里满纹丝不乱的发势也动了一动。他用手稍稍压了一压。

“可是我们不能阻止老外继续这么做。嗯?你徐老板做不到,你金老板也做不到,你于老板,你盛老板,都做不到。虽然你们是他们派到中国的老大,可他们要发疯你们也是没有办法的。甚至,你们也要陪着他们发疯才能过日子。”

东南西北笑了笑。没人理会高明,好像他是个空气。高明只能自嘲地笑了笑,被柴非看见了。

“既然这样我们就取。我不想等了,我要做一些事情,让我们的经销商同道屹立不倒。”

“应该是和韩院长一起做事。”柴非点了一句。

仓里满对着韩门微微一笑,然后看着柴非。

“谢谢你!柴总。”

仓里满慢慢地踱回到自己的椅子里,然后把手里的水杯放到了桌上。

“就像这杯水。柴非给我送来了,我谢谢她。但如果没人给我送来,我就自己取。是不是很简单?说到底我还是要喝水的。”

柴非莞尔一笑。

金文泰突然冒出来。“如果我没听错的话仓老板是要联合所有的经销商向原厂争取利益……”

“等一下!”

徐东转头看着金文泰。金文泰被他的气势所压,随即就止住了言语。徐东转向仓里满。

“既然仓老板对东盛6年前那次失败有所思考,那如果回到6年前,东盛应该怎么做?”

“徐老板问得好。”

没等仓里满继续说下去,韩门就插嘴说:“东盛应该在6年前做一个6年计划。”

“明白了吗?”仓里满显然点了韩门的赞。

于浪夕和盛岗低声说话。金文泰貌似明白地缓缓点头。已经意识到自己处境的高明低头沉思。

“6年前东盛做一个6年计划。在这个计划中应该列出在6年的时间里如何帮助我们的经销商脱离东盛独立运营并开始他们自己的商业盈利模式。相当于东盛投资扶持一个startup。”徐东自言自语地解释道。

“Exactly!(完全正确!)”韩门大声地说。

“你觉得6年时间够吗?”仓里满还想谈得深一点。

“够。”徐东斩钉截铁地说,“在华尔街,6年后能够起飞的初创企业比比皆是。6年时间足够成长了仓老板。”

“所以,如果6年前东盛不是抛弃自己的经销商而是帮助它们自己成长,那6年后的今天,东盛是更伟大的东盛而东盛的经销商也将是有能力在市场上有一席之地的有自主研发能力的企业。这才真正的叫做双赢!你们叫什么?”

柴非马上跟进:“Win-win。”

“嗡嗡?蚊子叫?”

“别装!”柴非瞪了仓里满一眼。

众人都琢磨着仓里满的话来。

“按照这个思路,6年后的今天东盛完全可以和经销商友好分手走直销。”

“为什么要分手?”

“不但不分手,而且要生孩子。”

“好么,直接跳过结婚的步骤。”

“真是那样的话,6年后的东盛应该也没有必要离开经销商走直销了。”徐东沉思着说。

“你真的懂了,徐老板。”仓里满笑了,“这才是人情世故。别人帮你打开了市场,你要懂还人情的。”

“东盛白白错过了过去6年的大好时光。可惜了。”韩门看着仓里满说。

“那种无谓的折腾毫无章法也没有远见,是我最看不惯的。”

“徐老板临危受命把东盛拉回正途,是好的。但,你本可以做得更好。”韩门又看向徐东。

“向前看,韩院长。”

“晚了。”

徐东诧异。“晚了?”

“打起来了。”

“打起来了?”

“如果说6年前你们外企还有机会扶持我们经销商的话,那么今天已经没有机会了。”

“贸易战?”

仓里满点了点头。“还是那句话——如果不给,我们就取。”

徐东拿起水杯,然后站起身来。他慢慢地踱到刚才仓里满站着的窗前。窗外有更多的雨水被吹进来。徐东试着把窗子关小了一点。仓里满看着他的举动,然后问:

“为什么不把窗子全关上呢?”

高明突然站起身来。只见他快步走到徐东站着的窗前,然后伸手一拉,“啪!”地关上了窗!

徐东大惊!“高总你!”

“雨都吹进来了,我帮你关窗。”

仓里满直摇头。徐东被气得说不出话来。他挣扎了片刻,还是开口了。

“我猜这窗一旦关上就打不开了。外面风雨交加,一会儿我还指望着这窗子逃命的!”

高明一头雾水。“怎么会打不开?”

说着他试着要打开窗。他用力地推,可是窗子怎么也打不开。

“刚才那扇门关上后也打不开,你看见的啊!”

“谁知道门坏了窗也会坏啊!”高明也急了。

“你还觉得那门是坏了吗?啊!什么脑子你啊!”

“哈哈哈哈!”仓里满看着高明和徐东开心得大笑。

这时突然从窗外传来一阵“轰隆隆”的巨响,貌似有巨石滚落。然后又是“哐!”的一声,大厅居然剧烈地抖动了一下!尖锥状屋顶下的巨型水晶吊灯被震得“哗啦啦”直响。

柴非惊呼。“啊!是什么啊!”

仓里满稳坐泰山。“没什么。可能是这大厅被山上滚下来的石头击中了。”

“有那么大的石头吗?这吊灯都差点被震下来!”

“如果要逃现在还来得及。还有最后一扇窗还开着呢。”

盛岗和金文泰都紧张地看向徐东。徐东喝了一口水,瞪着高明。高明沮丧地回到了座位上。

“这大厅一共有三扇窗。现在两扇已经打不开了,还有最后一扇。仓老板还能聊吗?”徐东问。

“我不会把最后一扇窗关上的。”

“那就好。”

“不过这最后一扇窗能不能作为逃生的通道,那要看自然的造化了。”

“我们没得选。从踏进这个大厅那时候起我们就没得选了。”

“今天的世界就像现在屋外的风雨,疯了。所以,我们没得选。继续聊。”

徐东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他看了看右手边的金文泰,于浪夕和盛岗。然后——

“我们都认识仓老板多年了。不,我要说明白一点,不是认识,是听说。”

此言一出大家都开始回忆起来。

“我记得十年前见过仓老板一次,是在油醋街医院的招标会上。”

“我就更早了。应该是在孙院长的办公室里见过仓老板。当然,那时候孙还不是院长。”

“我是第一次见到仓老板。”

众人突然都把目光投向高明。高明没想到自己还有说话的机会,愣了一会儿,但马上醒悟了。

“我,是第二次见。”

出乎高明所料,众人并没有任何惊讶的表示。他貌似松了口气。

“所以我们所认识的仓老板其实都是江湖传说。可今天不一样。我们坐在这里亲耳领教了仓老板的一番教诲。我不得不承认,仓老板果然是一个与众不同的人,是一个伟大的人。”徐东做了总结。可是金文泰却又冒出一句:

“我也认为……”

徐东伸手止住了金文泰。“等一等!”

他转头看了金文泰一眼。金文泰闭嘴了。徐东盯着他看,一秒,两秒,三秒……终于——

“你也看到了,我们,虽然被称作东南西北,是最大的医疗器械跨国企业,但是在场面上还是欠缺规矩。”徐东说着,金文泰黑着脸直摇头,“经常有人在应该听的时候却说话。不过我今天要和仓老板说的,还有和韩院长说的,是我们恐怕不能接受你们不给就取的计划。”

仓里满和韩门交换了一下眼色,等着徐东继续说下去。

“当然,我们理解仓老板和韩院长的苦心。事实上我非常赞赏这个计划,因为这是为我们自己的本土企业谋福祉,而且还是一个具有长远眼光的计划,基业长青。说实话,如果不是今天此时此刻亲耳听仓老板说出这个计划,我都会觉得我不会相信这是真的。可是我的回答还是一个字——不!我告诉你为什么。”

说着,徐东把面前的餐具一把推开。餐具发出丁零当啷的响声。可是这响声马上被吊灯更大的丁零当啷声所覆盖。徐东又站了起来踱步。窗外传来更多巨石滚落击中屋子墙壁的声音。

“因为我恨你,还有你的经销商同道!让我今天把话说白了,仓老板,我恨你们!”

高明吃惊地抬起头来。可是更吃惊的是金文泰,于浪夕和盛岗。他们没有看徐东,而是都屏住呼吸等着他说下去。仓里满,柴非和韩门貌似并不吃惊。他们安静地看着徐东。

“三十年来,我们原厂投入了数千万美元培训医生,举办讲座,演示手术,出国进修,国际会议,临床试验,发表论文……”

“四字经。”仓里满嘀咕了一句。

柴非笑了笑。徐东没有理会仓里满而是继续说:

“一切看起来非常美好。医生逐渐与世界接轨,原厂的产品被医生接受。医生和全世界走得越近,原厂的产品就越被接受。反过来,原厂的产品越被接受,我们就越敢于在这个市场上投资培训医生。这是一个非常优美,而且优雅的良性循环。但这时,经销商来了。”

“我来了。”仓里满说。

“经销商来了,带着犹如橄榄油一般润滑的声音和医生说话,瞬间改变了游戏规则。”

“油嘴滑舌?”仓里满问。

韩门插嘴:“徐老板应该有更深的含义。”

仓里满提高了嗓门。“橄榄油还有什么含义?不就是油水么,大不了是香喷喷的油水。”

“可怎么突然想到了橄榄油?”韩门并不罢休。

柴非突然大喊:“满桌子都是油醋汁你没看见啊?”

韩门突然醒悟。“哦,原来如此。”

说着他扯了一块面包蘸起了油醋汁。

徐东趁机捡起了话题。“我们原厂突然发现那个优雅的良性循环消失了。其中有一条链,断了。于是那些老外们自然就想到了也许是市场竞争的激烈程度提升了,所以决定更大地投资在临床教育上。”

“然后发现又错了?”仓里满吊着眉毛问。

“又错了。因为没过多久市场上逐渐出现了国产同类品。”

仓里满抚掌大笑。“哈哈哈哈!老外失算。”

“于是原厂的老外们惊呆了。他们发现自己的技术怎么突然之间出现在国产品上了。这样一来老外就面临着一个进退两难的境地——继续投资,会面临自己的技术全面被国产品替代甚至超越的危险。停止投资,那只有退出这个市场,那是绝对的。因为有成千上万的对手正虎视眈眈地等着你退出市场后蜂拥而入呢。”

“所以你们是怎么选的呢?”

“继续投资。即使面临着被国产品超越的风险也要继续投资。”

金文泰还是忍不住插嘴。“不然前面三十年的投资就都打水漂……”

徐东又瞪了金文泰一眼。这次金文泰没有退缩,而是迎着徐东的目光坚持了一会儿。

“徐老板,你们上海话里有一种说法,称某些人是模子。”仓里满说。

“怎么?”

“我只能说你们身后的那些老外一个都不是模子。”

“即使冒着风险也继续投资的人还不是模子?”

“是模子的就不怕离开这个市场。所谓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的才是模子。”

柴非插嘴:“敢于失去拥有的一切也坚持追求自己想要的目标,那才是模子。”

“相比之下不得不继续投资的你的老板们,倒更像被赶鸭子上架。”仓里满冷笑着说。

“资本。”

“徐老板说对了。”韩门说,“资本的实质就是嗜血成性。已经舔到了鲜血他们是不会离开的。”

“那就要承受痛苦。你不可以兼得,也不可以抱怨,只能接受。”

“接受自己的技术被模仿甚至超越?”徐东看着仓里满。

“还是那句话,你可以选择6年前主动和本土经销商合作继续开发新技术。”

徐东摇头。“办不到。”

“那就退出市场,不要在这块土地上赚钱。”

韩门“呵呵“笑了一下说:“即使有胆量退出市场,我相信过不了多久还是会回来的。”

“哦?”仓里满看着韩门。

“两个字——资本。”

“两个字——嗜血。”仓里满点着头说,“等吃不饱了,又饿了,还是会回来。毕竟,这里有最肥的肉。”

“对了。”

“可徐老板貌似还想不通。”仓里满看向徐东。

“徐老板?”韩门看向徐东。

“两位说得太好了。资本的本性是逐利,嗜血,再加两个字——忘义。既然这样,Gentlemen?”

徐东说着看向右手边的三个人。这时,一声巨响传来还伴随着大厅的摇晃和吊灯的尖叫。

“我看没什么好谈的了。我们就是忘义。”金文泰说。

“如果有10%的利润,资本就保证到处被使用;有20%的利润,资本就活跃起来……”

众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说话的于浪夕。于浪夕貌似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能自拔——

“有50%的利润,资本就铤而走险;为了100%的利润,资本就敢践踏一切人间法律……”

仓里满慢慢坐直了身子,等待着于浪夕念出最后一句——

“有300%的利润,资本就敢犯任何罪行,甚至冒绞首的危险。卡尔·马克思《资本……》”

仓里满突然高声击掌叫好!

“好!”

“《……论》。”于浪夕说出了最后一个字。

“可是有人为了50%的利润就已经杀人了!”仓里满突然嗓门大了起来,“马克思低估了资本的血腥!”

众人大惊!仓里满环顾室内,在每一张脸上都停留了相同的时间。一秒,两秒,三秒……

屋里死一样地寂静。四秒,五秒,六秒……终于——

“这屋子到底牢不牢?”盛岗石破天惊地问了一句。

屋里的气氛顿时松懈了下来。仓里满也收起了目光,往后靠在了椅背上。

“屋子牢不牢不是关键。你去看一看窗子外面。”于浪夕指着窗外。

“嗯?”

“快去!”

盛岗起身往唯一的那扇开着的窗子走去。他探头往外看了看,然后又看了看窗下。

“啊!完了!窗下全是石头!全是水!快要淹到窗口了!”

于浪夕叹了一口气。“果然。这窗子迟早会被淹没的。”

“老徐!我们撤吧!”盛岗喊道。

“门已经打不开了。”徐东说。

“那就从这窗口爬出去!”

“要死啊!你一爬出去就会滚到山下摔死。你以为你能站住脚?”

“那难道在这里等死!”

仓里满突然慢悠悠地说道:“刚才我就说要逃跑就从窗口爬出去。没人听。现在看来已经太晚了。”

“仓老板我陪你玩。”

“你够胆么徐老板?”

“够不够胆的现在也不是没有退路了么?”

“有退路啊!你现在爬出窗口。哪怕滚到山下也比死守在屋里机会大啊!”

“你让我跳船?”

“你们可以一起跳。事实上这正是我找你们来的原因。”

“跳船?”

“从原厂的船上跳下来。”

“然后被淹死?”

“你可以上我们的船。”

“你们的船?什么船?”

“我们的船头刻着四个大字——”

韩门插嘴:“——基业长青。”

“可我不想我们打老外的时候把你也打了。”仓里满补充道。

韩门看着仓里满。“你不是说不提打老外三个字的吗?”

“那是你。你不能提因为你是院长。我能提,我赤裸裸无牵挂,还喜欢挑衅。”

徐东很诧异。“打原厂?”

“打原厂。”仓里满点了点头。

“真自信。”

“此刻我能坐在这里任凭窗外风吹雨打还不乱阵脚,你以为是什么?两个字——自信。”

徐东想了一想,说:“我跟。”

“怕你跟不起。”

“你什么时候跳窗我也什么时候跳窗。”

“真自信。”

徐东起身离座,在空地上慢慢地踱着步说话。

“我能在职场混到今天靠的就是自信两个字。东盛请我,我自然要帮东盛讲话。现在坐在我旁边的兄弟,他们看得起我,我自然也要帮他们讲话。仓老板是经销商圈子里德高望重的人,是隐形教父,过去十年来轻易不出场的有分量的人物,自然也要帮着经销商兄弟们讲话。韩院长,是道上少见的具有商业头脑的医院VP,雄才大略。非常抱歉韩院长,我本不应该这么和您说话但今天这个场合请允许我稍稍任性,把您当成仓老板一样的朋友来对待。”

韩门做了一个不介意的手势。徐东继续说:

“我敬重仓老板,或者是韩院长的这个想法,因为我不能确定这个想法是仓老板的还是韩院长的,不过这个不重要,因为你们已经结成了战略同盟。我明白你们的这个想法是要帮助经销商同道躲避原厂的追杀,因为你们看不下去国外原厂在利用了本土经销商数十年后再抛弃它们。这个我敬佩,发自内心的敬佩!”

说着他看着南西北三个人的后脑勺展开了双臂。奇怪的是南西北貌似能感觉到他的目光,都开始在座位里动了动身子,有的还清了清嗓子,然后都开始表态。

“能够在危险到来之前就想法罩着自己兄弟的,才是真正的老大。我服!”

“我服!我猜那些经销商还不知道仓老板和韩院长在为他们操心吧。这更让我感动!”

徐东满意地点着头。“不但帮他们躲避原厂的绞杀,而且还要帮他们竖立基业长青的理念,还要付诸行动。这是整个产业的福祉,是本土医疗器材行业的救世主。我想这个定位柴非女士一定是同意的。”

柴非颔首微笑。

“不得不佩服你们三人团队的组合,简直可以用精致两个字来形容。”

“三个人都夸完了,徐老板该说重点了。”仓里满点了一句。

“重点是,资源。我可以把你们的基业长青计划看成是一项事业,是一项利国利民的事业。近期看,你们想使普通老百姓避免因跨国企业嗜血成性的资本压力而失去工作。远期看,你们想把现在一盘散沙的经销商们打造成能自我补给,自我完善,自我提升的强势经济体,一个完全不靠国外产品和技术,拥有自主研发能力甚至能和跨国企业直接面对面竞争的本土力量。这个,才是基业长青的核心。功德无量!”

“你刚才正要说到资源。请继续。”

“资源。这盘棋很大,你们的资源呢?”

“你是说我们没钱。”

“你们有吗?仓老板?韩院长?”

听到这儿,高明不禁摸了摸下巴。他隐约感到了什么。他突然发现柴非在看他。难道……

“没有。”仓里满说。

“所以,你们就取?”

“徐老板终于落到实处了。”仓里满对韩门说。韩门没反应。

“所以你们就要我们原厂压低给经销商的价格,使他们有更多的利润空间?”

“就是有更多的钱。”

“然后用这些钱打造基业长青的经销商之梦?”

于浪夕附和:“经销商的蜕变之梦,凤凰涅槃之梦。”

韩门吱声了。“我补充一句。这些利润医院要参与管理以保证促进医疗技术的研发。”

“Perfect!(太棒了!)我正担心医院在这盘大棋里面的角色呢。你们都已经考虑到了。”

“徐总你能想到这个问题,很好。”

仓里满马上顶韩门道:“你入门了。说实话没有多少人能入门的。”

金文泰趁机又想冒泡。“听到这儿我不得不说了……”

徐东竖起右臂。“等一等!”

“让他说。”仓里满轻轻地说了一句。

金文泰扭头看了看徐东,见徐东故意不看他。金文泰清了清嗓子,貌似下定了决心说话。

“我说这话是站在仓老板和韩院长的角度,如果言辞不当请多包涵。”

韩门一摆手。“继续。”

“韩院长,主要是你。这个方案一旦推出,我预计你会面临非常大的廉政压力。”

“院长亲自向原厂施压要求他们降低给经销商的价格,帮助经销商提升利润。这不管从什么角度看,都存在着巨大的腐败嫌疑。我们的韩院长,恐怕会没有一天能睡安稳觉了。”

仓里满一边说一边微笑着看向韩门。韩门没理他而是继续说:

“在我面临反腐败调查之前,我先问一下在座各位,你们怎么确定我是清白的?”

“你应该问你们怎么确定我是清白的还是腐败的。”仓里满又打断道。

韩门扭头看着他。“有必要吗?”

“否则你是自己洗白自己。”

“你可真行。”

“哈哈哈哈!徐老板刚说我们是精致的组合。精致,就不能马虎。”

徐东忙打圆场。“我想这个问题可以提出来,但不用在这里讨论。仓老板和韩院长一定胸有成竹。”

说着他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不讨论是因为你们自己心里也没底,没法聊。”仓里满一语道破天机。

金文泰还不罢休。他说:“不过有一点是肯定的。”

徐东朝金文泰看了一眼。

韩门顶金文泰。“继续。”

“既然这是一个公开的项目,就说明韩院长和仓老板都做好了被审计的准备。”

“哈哈哈哈!”仓里满又大笑,“话里有话啊金老板!做好了被审计的准备,可以有两种不同的理解。”

“仓老板话不饶人。我还是比较简单的一个人。”

“有点扯了啊文泰!”徐东提高了嗓门说。金文泰决定闭嘴。

“徐老板继续。正聊资源呢。”

“在中国降价对我们几个的老板来说都是大事,肯定会上报董事局。我请教一下,是要我们传个话呢,还是我们要做一些什么?大家知道,这会动到股价的。”

仓里满和韩门互相看了看。

“看来徐总是个明白人。”

“很明很白。”仓里满补充道。

“我想,这个问题就由各位自己决定吧。你说呢仓老板?”

“我听韩院长的,这个问题我们做不了主。不过,别忘了,我们是讲人情的。欠了的人情我会还。”说着仓里满转向徐东,“徐老板?”

“这句话我会听正反两面的,仓老板。”

“真会聊。”

“人情可大可小,不过最忌讳的,就是明知欠了天大的人情却故意还得芝麻一样小。”

“别忘了我刚才说的下船上船的话。还有,如果我向人讨了人情那就是我已经准备还人情了,无论还人情的代价有多大,我都会一分不差地还。不过,人要答应了我的人情却不给,我会很生气,非常非常地生气。我不会给人第二次机会。”

“很有杀气。”

“哈哈哈哈!需要杀气吗?别忘了自然界,也就是老天爷,一直在看的,他会做主!”

话音刚落,只听见那扇开着的窗户外面“吭哧”一声巨响!一块滚落的巨石正好撞在窗扇上。窗扇变形,窗玻璃毫无抵抗地裂成了碎片随即便消失无踪了。那块大石头被阻挡后一动不动地抵在窗扇上,貌似一头公牛,鼻子里喷着不服气的呼吸在用两只犄角和窗扇死力相拼。变了形的窗扇已经脱落了一只铰链,唯有借助风力才勉强能抵挡住巨石之牛的角力。更多的雨水被吹进大厅。

徐东看着窗外,说:“这最后一扇窗果然不会再关上了。”

金文泰又插嘴道:“仓老板什么都能算准。”

这次徐东没有转头看金文泰,而是耷拉下眼皮貌似琢磨着什么。

“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很难说。没有了窗,雨水会灌进来,一眨眼就会淹到你脖子那儿。”

仓里满一边说一边用手在脖子那里划了一下。这时高明突然放声喊叫了起来——

“这屋子里的人是不是都疯了!没有人意识到再这样下去会出人命的吗!”

所有人都不吱声了。屋子里安静了片刻,随后大家又开始吃起来喝起来了。高明瞪大了双眼依次看着众人。没人理会他,大家安静地吃喝。高明站了起来,快步走到柴非旁边。

柴非紧张地看着高明。“早就说过你玩不来的你还来!”

高明大喊:“谁知道都是一群不要命的啊!”

“这样的场面你都经受不起还想和我们一起混?”

“为了你好快走吧!这里要出人命了!”

“你走啊。来之前我就警告过你,没有胆就别来。”

高明抬起头来面对着众人喊叫:

“你们是不是都中邪了啊!现在跑路还来得及,都在等死吗!老于!”

众人继续吃喝。高明绝望地看着那一张张没有表情的脸,又窜到窗前看了看窗外。

于浪夕慢条斯理地说:“高总,我赌呆在里面更安全。现在爬出去,一,你站不稳,马上会被雨水冲下去,最后不知道冲到哪里。二,上面不断有大石头滚下来,你很有可能被石头砸死。三,即使你滚到下面还能站起来也有可能被滑坡的泥石流埋住,到时候救援队不可能找得到你。”

“都疯了!”

高明说完开始从窗子里爬出去。屋里的人都停下来看着他。仓里满第一次正眼看着高明,可惜看到的是他狼狈爬窗的背影。窗子很高,但高明也不是软虫,是个手脚还是有点力量的人。好在窗户开口很大,他大半个身子一会儿就爬出了窗外。他用手抓住已经变形的窗扇,借力一跃跳出了窗外。就在这时,窗扇受了高明的拉力一下子脱离了窗框!于是,那块一直抵着窗扇的巨石之牛终于得到了机会,扬起犄角顶着窗扇不分青红皂白地就往下滚落而去!巨石后面还跟着大小不一的石头,跟随者巨石之牛“哗啦啦”地往山坡下蜂拥而去!众人看着这一切,惊得目瞪口呆!不一会儿,窗子外面又被另一块巨石堵住了,这才恢复了安静。众人看向仓里满。仓里满用餐巾仔细地擦干净了嘴角,然后站起身来。

“先生们,我也要走了。”

韩门一愣。“你要走?”

“愿意跟我走的就一起走。不然,就安静地呆在屋里等死。”

柴非站起身来。“仓总我和你一起走。”

仓里满看着柴非,眼睛里露出了赞赏的表情。韩门坐不住了。他站起来把仓里满拉到一边。

“你是把我喊来送死的?”

仓里满微笑着说:“没有啊。你现在可以和我一起走。”

“刚才你都看见了,那个人爬出窗口后的下场!”

“你怎么知道他的下场?除非你也爬出去。”

“你是不是都算好的?你这是大规模屠杀!”

“有空!屠杀你可以,你看柴非,我能忍心屠杀她吗?”

“你!”

这时,徐东大声地向仓里满喊话。

“仓老板!我已经准备好和你一起跳窗了!”

南西北三个紧张地凑在一起商量着什么。柴非已经走到了窗前。她探头看窗外。仓里满也走到窗前。韩门过来拉住柴非。柴非挣脱。韩门又拉住她,柴非再次挣脱。徐东来到窗前。仓里满微笑着拍打着徐东的肩膀,然后和他紧紧地握手。

“不虚此行啊徐老板!”

徐东一咬牙。“我跟!”

“那你得把握好了,我说跳就跳的,晚一秒钟你就跟不上了。”

“仓老板小看我了。我可是登山好手。”

仓里满一惊!可是他马上就恢复了常态。他扭头看徐东。

“你,爱好登山?”

“我是登山俱乐部的带头大哥,就像你是经销商的带头大哥一样。”

说完他看向韩门。“韩院长?”

“你们疯吧。”韩门貌似失去了锐气。

“放心吧,他死不了。”

韩门看着柴非爬出窗子。“你别碰那个石头!石头要动了就会砸到你!听见没有?”

话还没说完,柴非的身子已经从窗外消失了!一大堆石头哗啦啦地被柴非带着往下滑落。还好,那块堵着窗口的巨石没有动弹。韩门探头往外看,被仓里满一把抓了进来。

“你不跳就别挡着么。”

韩门瞪着仓里满。“你来真的是吧!”

“喂,我们说好的。”

“可我发现我上当了!”

“晚了!”

两个人推推搡搡间仓里满的一只脚已经跨到了窗外。他回头看了一眼,然后纵身往外一跃!就在他跳出窗口的一瞬间,他的右手貌似碰到了那块巨石。只见巨石轻轻地动了一下。徐东一看,大喊不好!可是已经晚了。那块巨石像一艘等待着下水的万吨巨轮被突然抽掉了船尾的气垫,以雷霆万钧之势滚落下去!接着一块又一块的巨石跟着滑落,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徐东看着窗外的一切,犹豫着到底要不要跳出去。这时,一块更大的石头“哐啷!”一声准准地嵌在了窗子外。这块巨石好像是为这窗口定制的,如此合适地堵在了窗外,纹丝不动了。徐东探身到窗外,他的手能触及那块巨石。他试着推了推巨石,被韩门一下子拖了进来。

“你干什么啊!这石头要推下去非把下面的人砸烂了!”

徐东大喊:“出不去了!”

“本来就不需要出去!”

“我说了要跟仓里满一起跳的!”

“你跟着他?他是疯子你也跟他?”

“他说对了。不能跟他。跟他只要晚一秒钟就跟不上了。就像现在,一瞬间就出不去了。”

“所以还是别跟他。”

南西北三个人一直看着这一切。他们谁也不吱声,貌似在命运面前无能为力。洞开的窗口因为被巨石堵得严严实实,雨水便拼命地从缝隙里往里灌。徐东担心地看着灌进来的雨水。

“我们会很快被淹死的。”

“看造化了。吃东西吧!趁东西还没被淹全吃到肚子里。一会儿要拼体力的。”

韩门和徐东各自回到座位。徐东看了看南西北,都没什么说的。大家开始安静地吃喝。

“你们,家里人都知道你们现在在哪儿么?”韩门已经冷静了下来。

东南西北抬起头来,一脸疑惑地看着韩门,然后都恍然大悟似地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我没说!”

“我没说!哈哈!”

“哈哈哈哈!都是不要脸的!出门没给家里人说去哪,这是什么节奏!哈哈!”

韩门看向徐东。“那你说了吗?”

“我也没——说——!哈哈哈哈!我这就人间蒸发了!哈哈哈哈!”

韩门看向低头不语的于浪夕。

“你呢,于老板?”

“我不是不说。我是没人说!”

徐东指着于浪夕。“你还装!老玉!哦不,老于!你没人说?你有人,你也没说!还装!都一样!哈哈哈哈!”

“也就是我们死在这儿也没人会知道了?”韩门瞪大了眼睛问。

“哈哈哈哈!不知道就不知道!喂,你呢,韩院,你说没说?”

“我说了啊!”

“你说了!”

“我说了我们死在这儿也没人知道啊!就刚才说的。”

“明白了,你也没说!哈哈哈哈!一帮臭男人!偷偷从家里溜出来还以为是快活的事。”

徐东一边嚼着面包一边那一块面包扔向韩门。韩门笑着躲闪。

“好在有面包红酒,死得不冤!”

窗外的巨石纹丝不动。从缝隙里灌进来的雨水开始在地板上积聚。

“能和韩院长一同赴死,不冤!”

金文泰一说完徐东就白了他一眼,然后拿面包狠命地扔他。金文泰左躲右闪,徐东追着他扔,不肯停手。

盛岗已经软了。“疯了。”他耷拉着眼皮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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