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三日天气新,长安水边多丽人。
态浓意远淑且真,肌理细腻骨肉匀。
绣罗衣裳照暮春,蹙金孔雀银麒麟。”
三月初春,舟中人看着两岸三三两两踏青的少女,头倚在舟中堆的茅草枕上,嘴里念念叨叨道。
“船可是往扬州,你小子想些什么呢?”舟子嬉笑道。
舟中少年郎不再吟诗,只是仰头望天,长安长安,哪来一世长安?
莫己为道:“你且不必管小爷,去过长安自会明白。”
他来扬州,不是因为长安的美人太俗气,只是因为他要来找一位朋友。
六扇门的莫捕快有很多朋友。
其中有一个朋友却是个人尽皆知的少爷。
他有很多钱,但是没有人知道他的钱从哪里来的。
他的功夫高深莫测,但是没有人知道他究竟师从何处。
江湖上任何人拥有这两样东西,都难免变成大混蛋。
但是秦穆没有,他顶多有个爱花钱的小毛病。
这点对朋友来说还不算是个毛病。
总之秦穆是个好少爷。
三月扬州。
湖水是翠绿色的,刚刚解冻的水面被柳枝的新芽染绿了,绿的神奇,就像少女明亮的眼睛。
或许她的眼睛其实并非是翠绿色的,但是却源源不断地散发着一种奇异的光芒,在秦穆眼里那是阳光拂过柳叶的新绿。
秦穆策马穿过姑苏桥,三月的阳光洒在他青蓝色的布衣上,年年都是这样的颜色——一如既往的青蓝色。
从二年前开始,他每个月初都会在此时飞奔到码头然后远远地看着码头上的往来人群,他的目光总是深沉如水,如水的封锁着他的内心,以至于别人认为他是无心的。
三月的春风,微凉中蕴含着一抹温柔。
似乎是会触动秦穆心中柔软的部分,撩动他如水的目光。
他答应过一个人,要在月初扬州的码头等她。
但她没有说究竟是那年,也没有说究竟是几月。
“秦少爷好呀!今日可是又要去码头?”桥边沽酒的小伙计满面堆笑地迎上来。
这小伙计面目清秀,若不是看他这身打扮,听他说话的口气,看他这笑脸,还真想不到这俊俏的少年只是一个酒店的小伙计。
秦穆勒住了马,翻下马背,将缰绳递给小伙计,轻松笑道:“每月都是如此。少不了你一单生意。”
小伙计牵了马笑道:“多谢少爷赐生计,可还是一碗酒?”
“老样子照旧。”秦穆道。
可是秦穆刚走进店内就拔腿要走。
只因为他看到了一个人正对着他笑。
其实粲然笑着的脸庞是一个十分可爱的女子的,她说不上是绝世倾城美人,却就是让靠近她的人都忍不住和她一起笑。
尤其是白白净净的脸上两个酒窝,像是甜甜地斟了蜜儿,仿佛她笑的时候世上的一切都变得快活了。
可是秦穆见了她却非走不可。
“连同我喝个酒都不敢了吗?”那女人轻轻笑道,声音如同一曲扬州小调。
秦穆道:“靳三姑娘的夺酒功夫太厉害,我怕不小心就被三姑娘给稀里糊涂地麻翻了。”
靳三姑娘道:“你知道我一般不陪人喝酒。”
秦穆道:“的确是这样。”
靳三姑娘道:“所以这酒就算有麻药你也要喝。”
秦穆道:“这个道理太歪。”
靳三姑娘道:“因为你不是个正经人。”
秦穆道:“三姑娘有话不妨直说。”
靳三姑娘道:“苏二小姐上月初九出海了。”
秦穆道:“你知道了?”
靳三姑娘道:“这江湖还没有靳家五探手探不到的消息。”
秦穆道:“但是每条消息都不是只有靳家五探手知道。”
靳三姑娘道:“你不想知道谁买了这消息?”
秦穆道:“总归只能是人。”
靳三姑娘笑道:“所以这世上还没有你害怕的人?”
秦穆道:“那也不是,此刻三姑娘就是一个。”
靳三姑娘黟然的眼珠转了一下,她笑道:“你若和苏二小姐成了,我第一个捧着炮竹贺喜,所以你不必担心我拦着你英雄救美。”
秦穆道:“炮竹捧不得。”
靳三姑娘道:“只是这苏二小姐出海的消息是苏岛主自己放出来的。”
秦穆道:“还是带着美酒来比较好。”
靳三姑娘道:“韩昼还在苏岛主那扣留着,神羽门的人不会放过她。”
秦穆道:“或许还应该带着你的郎伴一起来。”
“你听没听进去啊!”靳三姑娘皱眉道:“苏岛主难道不知道苏二小姐此番前来要做的事情有多危险,你想想他这么做为的是什么?”
秦穆收敛了笑容道:“我答应过要等她,与她来不来无关。”
靳三姑娘道:“她未必来,想让她上不了岸的人却一定会来。”
秦穆道:“所以我更要去了。”
靳三姑娘不说话了。
那果真是一个让他不计较后果去保护的女子。
这酒,靳三姑娘喝不下了。
“你的手,已经握不了刀了。”良久,靳三姑娘担忧道。
秦穆灿然笑道:“手本并不是用来握刀的。”
他笑起来的时候,三姑娘仿佛听到什么东西轻轻裂开了的声音,大概是河面解冻了。
毕竟,已经三月了。
他手握着酒碗,把三姑娘面前的酒喝完了。
但是,对靳三姑娘来说,那笑容是涩的,酒也是涩的。
两年一别,少爷还是少爷,只是好像有了心。
旌旗映照绿柳,秦穆人已经离去。
无心少爷有了心,还能是少爷吗?